白吟霜終于笑了:“老爺說的是,妹妹不必傷心了。老爺攜你同去,這是好事情,應該高興才是。”
“姐姐——”季云錦欲言又止,白吟霜忙止住她:“你不用多說,安心跟著去便是。”又轉頭示意霍啟明。
霍啟明點頭表示明白,順手就摟住了季云錦纖細瘦弱的肩膀,領著她往馬車而去,又湊到她耳邊輕聲囑咐。夏日炎熱,女孩的衣衫單薄,他忍不住又細細摩挲兩下。季云錦羞得連耳朵根子都紅了,乖乖地跟著他上前,鉆進了馬車。
白吟霜低聲道:“這又要被他禍害一個了。”這時馬車里傳來希琳卡尼嘰嘰咕咕的說笑聲,又見霍啟明翻身上馬,向著自己連連揮手,白吟霜突然覺得十分難受,恨不得撲上去跟著情郎一道出發。
她連忙克制住自己,含笑向霍啟明揮手道:“老爺,多保重!”
郭繼恩向同樣坐在馬車內的陸婉兒、韓鈺韓昳說了會話,又囑咐了坐在車夫位置上的陳良幾句,便示意吳守明,準備出發。躲在一旁開心吃著栗子糕的耿沖連忙三口兩口咽下,翻身上馬。白吟霜瞥見這情形,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霍啟明無奈嘆氣,吩咐道:“你過來跟著這輛馬車!”
郭繼恩又囑咐他道:“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別因為天冷就陷在溫柔鄉中舍不得起床,武藝要勤練!”
“知道了知道了,不用你羅唣!”
這小隊人馬終于沿著官道向唐山方向去了。秦義坤也告辭離去,郭繼恩便教白吟霜騎在舒金海的坐騎之上,讓舒金海替她牽馬,一道回城。又對她說道:“前幾日你是耍小兒女脾氣?倒是教咱們白白耽誤了好幾日工夫!”
因為相處日多,白吟霜其實不怕霍啟明,但是面對郭繼恩卻總有幾分敬畏之感。她強自鎮定心神,小聲說道:“其實,奴婢瞧過了歷書,明日才是出行的好日子呢。”
“哪里還能等到明日,已經多給了你們好幾日了。既然這般舍不得,你干嘛不跟著他一塊去沈陽?”
見白吟霜躊躇難答,神色有些畏懼,郭繼恩放緩語氣道:“你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與啟明便如親兄弟一般,這般說起來,往后你就是我的弟妹了。咱們初相見之時,你不是膽子大得很么,如今怎么就畏縮起來了?再有什么事,你只管來找我。”
白吟霜低聲答應,郭繼恩想了想問道:“聞說樂社崔琴師打算讓出班首之位,交與你來帶領大伙兒。你自己是如何想?”
白吟霜沉吟搖頭道:“還是不必了,奴家往后不打算再呆在樂社之中了。”
“這又是為何?”郭繼恩微覺詫異,“如今樂社之名,燕鎮皆知,既有督府每月發放的錢米,又有戲臺出演的工鈿,你們應該也都攢下了不少錢。你不打算呆在樂社,又預備去做什么?”
白吟霜硬著頭皮答道:“奴婢打算另外再籌辦一個樂班。”舒金海程山虎等人聽得此語,也都是忍不住轉頭瞧了她一眼。
郭繼恩濃眉微皺:“這卻是為何?”他想了想恍然道,“明白了,你是不愿意再為咱們這些達官貴人獻歌獻舞。”
白吟霜驚得雙目溜圓,說不出話來。郭繼恩點頭道:“我知道,你天性不喜被拘束。有這樣一份志氣,很好!不過此事可不容易,你得要好好努力了。”
馬隊已經行至皇城左清門前,白吟霜下馬向郭繼恩行禮道謝,郭繼恩瞅著她道:“若是你的樂班果真能辦起來,我準你們與督府樂社輪番至戲臺出演。等你的好消息!還有,我那啟明兄弟,雖然才智無雙,卻依舊是孩童心性,跳脫得很。往后還請弟妹多看著他些。”他說著擺擺手,示意衛隊往西苑軍營而去。
馬隊沿著橫街向西面去了,白吟霜這才覺得那道無形的氣勢已經消散,不覺松了口氣。她想了想沒有回督府,穿過橫街叫了一輛騾車,往澄清坊而去。
河神廟旁的白宅之內,金芙蓉的肚皮已經高高隆起。雖然她當初曾說即便出嫁,也依舊是樂社之人,但其實她自從搬出來之后,便再也沒有回去過,只是曾經去戲臺看過幾次演出而已。
偏廳之內,一個使女給白吟霜捧上茶來,她輕聲道謝,瞧著金芙蓉鼓起的肚皮暗嘆了口氣。
金芙蓉穿著湖綠色綾衫,柳黃色長裙,雙手扶著腰,似笑非笑道:“如今都說妹妹與天師老爺好事將近,你不安心在督府中呆著,竟還要去搗鼓自己的樂班,你是怎么想來?”
“便是呆在督府之中覺得有些憋悶。金姐姐知道我是流浪過好幾年的人,喜歡自在。”白吟霜微笑解釋道,“是以總打算出來自己弄點什么。”
“唉,督府樂社,好歹是一口安穩飯,如今名氣既響,面皮上也有光彩。”金芙蓉嘆氣道,“你若是出來自辦,這風吹雨淋的四處討活計,可是艱難得很了。我也有心想助你一把,只是你瞧我這肚子——哎喲,小崽子,又踢我!”
她低聲喘了口氣:“踢得我心口疼。”
白吟霜瞧著她華貴衣衫,微笑說道:“瞧著白老爺待姐姐定然是十分疼愛。”
“我也算是嫁了個好夫君。”金芙蓉面上漾起幸福神色,只是瞧見白吟霜姣好沉靜面容,心下微微有些失落之感,“聞說前幾日你使小性子,躲了起來,急得天師命人四處尋找。哎,他待你也是真好。”
白吟霜想起郭繼恩的話語,輕聲笑道:“他便是小孩心性,真的得手了,倒未必有多在意呢。瞧著姐姐身子沉重,久坐辛苦,我就先告辭啦。”
金芙蓉撐起身子,將她送至廳門之外:“云錦妹妹如今過得好不好?我也有些時日不曾見著她了。”
“老爺今日去營州,將云錦妹妹一塊帶去了。他在那邊,也得有個人照應起居嘛。”
金芙蓉瞪大了眼睛,不禁羨慕道:“你們兩個,真是好命。”
白吟霜笑了笑,擺手與她道別。
她出了白宅,信步漫行,走入白蓮池南岸邊一處酒館,點了兩樣小菜,慢慢吃著,一面凝神思索。直到一個十七八歲賣唱女孩兒引起了她的注意。
這女孩兒一身粗布衣衫,也有七八分的顏色,一面拉著胡琴,一面輕聲吟唱著小曲兒:“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食客們笑語喧嘩,無人傾聽她在唱些什么,白吟霜想了想,放下筷子走了過去。
她又想起了郭繼恩對自己說的話:“此事可不容易,你得要好好努力了。”
郭繼恩此時卻在西苑統領署內接見一位來自河南夏邑的客人,原夏邑縣令辛廣壽。
這位辛縣令入燕都之后便往皇城去謁見郭繼恩,卻是尋不著人。王慶來詢問情形之后,便將他帶至西苑軍營內。拜見之后,他告訴郭繼恩,自己是接到韓煦的書信之后,終于下定了決心,辭官而去。
“加征太過,百姓著實無力輸供。下官身為一縣之長,卻是無能為力。憤懣之下,終于下定了決心。”辛廣壽搖頭嘆息道,“黃昏封印點刑徒,愧負荊山入座隅呀。”
“此前韓都使與本帥閑談,曾提及辛明府,稱贊你是本分實在之人。”郭繼恩笑道,“只是如今他已往營州任事去也,并不在此處。不過這也不打緊,明府之心性,本帥已知之。燕都之楚使君,明日要與本帥一道往各處工坊查看,就請辛明府也一道去。這里有幾份燕都郵報,明府可先看看,待會便在此處一道用飯。軍中飯食粗疏,可不要介懷才好。”
“這飯食還能叫粗疏?”一旁伺候的泉婧插嘴道,“每日都是三頓,不是魚就是肉,奴都胖了好幾斤啦。”
“下官在夏邑縣衙,亦不過是一日兩餐飯食,難見葷腥,哪里還會挑剔什么。這郵報么,此前往燕都來的路途之中便已見過,”辛廣壽拿起報紙笑道,“燕州新政,發揚民智,將軍之眼界魄力,教人佩服!”說著便拿起報紙細細讀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