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聽得此言,真是大出意外,惱羞成怒之下,她指著遠處等候的許云蘿,口不擇言道:“你,你寧愿奪走我一個使女,也不愿娶我為妻?在你眼中,我就這么不堪么?你若娶了我,這些使女還不都任你予取予求?”
“話要說清楚了,她可不是你的使女。不過是奉了師命來做你的隨衛罷了。”郭繼恩語氣平和,“再者,殿下娟麗無雙,且又聰明過人,將來必得良配,又何必以郭某為意。”
公主只是冷笑:“原來你費盡心機解救咱們,竟然只是因為這個小婢。”她驕傲抬頭道,“請將軍死了這條心罷,我是不會答應的。”
“不用急著拒絕,”郭繼恩獰笑道,“殿下可以慢慢地想。再者,此地距離燕都,尚有千里,路途遐遠,或有意外之事,亦未可知。”
“你——你竟敢威脅我?!”
郭繼恩輕蔑一笑,突然湊上前來,壓低聲音,陰森森說道:“我有什么不敢的?別以為自己有多么貴重,郭某平生殺人無數,多你一個算得甚么?殿下不妨再想想,你若沒了性命,淑妃與益王兩個,就憑他們的性子,你說,會不會任人宰割?”
公主恐懼地后退一步,瞅著郭繼恩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殿下的心思很多,這個不要緊,只要留住了性命,你有的是空閑功夫慢慢去想。”郭繼恩淡然振衣,“不過,許云蘿之事,我卻不想等得太久。殿下還是早做決斷的好。”
他說完便不再理會公主,轉身往院門而去,又吩咐舒金海道:“今夜你親自率領伙伴們值守此處,務必打起精神來。”
“是。”
郭繼恩又忍不住轉頭瞧瞧許云蘿,見她朝自己微微點頭,便笑了笑,大步出了院門。
李續根和傅沖都笑著迎上來道:“可要向主公賀喜?”
郭繼恩瞧瞧這文武二人,嗤笑道:“你們還真以為這位公主是良配么?其人心思甚多,將來必定再生事端也。走了走了,趕緊回營去。”兩人面面相覷,只得跟上。
次日早晨,軍隊拔營之時,舒金海等護送著安淑妃一行過來與他們會合。許云蘿來到郭繼恩面前,有些困惑稟道:“公主殿下吩咐婢子,往后便隨侍將軍身側。”
“很好。”郭繼恩舒一口氣,沒有過多解釋,只示意她跟在自己身旁。然后,他原以為為了避嫌不會前來相送的朝歌刺史喬如思也駕馬出城,趕了過來,氣喘吁吁向他拱手問道:“昨日有一樁要緊事忘了請教將軍——倘若虜騎自太行南三陘入寇河南地界,當如何處之?”
“本帥既在易縣摧破虜賊,他們十有七八會大舉西進。使君不必擔憂過甚。”郭繼恩說著目視賀廷玉,賀廷玉便慨然抱拳道:“若虜賊果然犯境而來,賀某必定率軍相援。”
喬如思這才放心下來,于是與郭繼恩等人道別,又掉頭回城去了。賀廷玉一聲令下,這支軍隊便往北向燕州開進。
軍隊行至鄴縣,曹仁貴率領著后軍甲師丙旅也趕到此處接應,六千兵馬浩浩蕩蕩,一直將安淑妃等人送至魏縣境內的運河碼頭邊,才轉道返回邯鄲。接著右軍點檢粟清海又親率丙旅的一個團趕來,沿河護衛,一路北行。
霍啟明與白吟霜已經從悲傷的情緒之中漸漸擺脫出來。兩人坐在船頭,瞧著平靜的運河之水,倒映著碧空白云,兩岸林木。霍啟明突然開口說道:“云錦妹子就像一株木樨花,并不惹人注目,卻是芳香撲鼻。當時不以為意,如今才真正明白——我霍啟明何德何能,竟讓她以如此深情厚意待之。”
“你能如此自省,也就不枉云錦姑娘舍身相救。”從船艙里出來的郭繼恩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點頭說道,“逝者已矣,往后你要更加努力,好生任事。與白姑娘也要彼此親愛,彼此扶持。這才是對云錦妹妹最好的報答。”
霍啟明默默點頭,白吟霜瞧著跟在郭繼恩身后的許云蘿,招手示意她過來,牽著她的手輕聲說道:“姐姐我在燕都城內,有一支樂班,演些歌舞雜戲。妹妹得空之時,可以往大戲臺來瞧咱們的出演。”
許云蘿輕輕點頭。白吟霜又輕撫她光滑細膩的臉蛋,感慨說道:“竟然生得這樣好看,也難怪——”她瞥見郭繼恩警告眼神,又改口道,“往后你不戴面紗,咱們燕都城里又多了一位絕色美人了。”
“沒有吧,姐姐才是真的好看呢。”許云蘿對自己的外貌沒有什么感覺,“聽師傅說,奴婢小的時候,又笨又丑,還甚少說話,她很是不喜。”
“女大十八變呀,”白吟霜笑了起來,“只是你現在還是不怎么說話,其實咱們這些人,都是自在隨性之人,你不用太過拘束。對了,你跟著尊師很多年了么,家中父母呢?”
“奴婢是師傅在兵亂之中所揀的孤兒,那時候婢子年紀甚小,已經不記得父母是什么模樣了。”
霍啟明聽了這話也忍不住轉頭瞧著她:“尊師可是姓許,你是跟著師傅姓么?”
“是。婢子的名字,是師傅取的。”許云蘿瞧見白吟霜眼中同情之色,又說道,“師傅其實待婢子甚好,教婢子識字習武,能做她的弟子,這是婢子的福分。”
白吟霜只是輕輕嘆息,又忍不住撫摸她溜圓的腦袋:“往后別再梳這種道士發髻了,換回女兒裝束罷。”
“好,”許云蘿瞅著白吟霜身穿的月白色裙衫道,“不過婢子身上沒有錢,不能像姐姐這樣置辦許多衣裳。”
霍啟明白吟霜兩個都笑了,“這個小妹妹著實好玩,”他走到郭繼恩身邊輕聲笑道,“你也算是揀到寶了。”
郭繼恩神色變幻,心疼、憐惜、惱怒,目光一直跟在許云蘿身上。聽見霍啟明說話,他才轉頭道:“回到燕都之后,咱們要將各處文武官衙都重新置備,理順彼此關系,以備將來。”
“好。”霍啟明想了想道,“我也要留在燕都,后面還有很多計畫,要與各處督辦們都議定下來。”
“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往營州去一趟。”郭繼恩轉頭吩咐扈從道,“船隊靠岸,教粟清海速來見我!”
沒有宮女隨行,只有二老一小三個太監侍奉著淑妃娘娘等三人,未免有些不便。原本還有許云蘿幫著娘娘和公主照應起居,如今許云蘿也被郭繼恩要走了,公主心下惱恨,只是無計可施。每日飯食都是軍中伙夫送來,菜式還算豐盛,卻說不上精細。還好這些人原本在宮中也嘗到過餓肚子的滋味,是以并不挑剔。郭繼恩還叫某處官府送來了紙筆顏料,讓益王閑暇之時自己在船頭畫畫,霍啟明也時常過來指點一二,聽得益王連連點頭。
“我法無法,惟師造化,”霍啟明說道,“殿下運筆設色,已有氣候,只是還得多學多看,前師之作,多多揣摩,然后,又要全然忘掉。否則,皮毛襲取,終落窠臼。還有,書法也得多練。”
益王深以為然,景云公主冷眼瞧著,忍不住出言譏諷道:“弟弟便是畫得再好,又有甚么用處?難不成你將來就做個畫師?”
“畫師有什么不好,山川花鳥,皆出筆下,”益王不服氣道,“這是極雅的事,姊姊不可太過輕視。”
公主深恨他不知上進:“你將來是要做天子的人,難不成每日里只管作畫不成?治國平天下,才是你要學的本事。”
“沒有興致,我也不想學。畫畫比你說的那些有意思多了。”益王說著又轉頭對霍啟明興致勃勃道,“對了,天師前日所言,定州瓷窯出了刻花技法。不知可有實物出產,在燕都能見著么?”
“是,如今除了彩釉之外,又出了純白刻花,足稱精美絕倫。”霍啟明笑道,“到了燕都,咱們一道賞鑒。”
公主愈加氣恨,正要發作,安淑妃上前拉著她,小聲說道:“榮兒既是喜愛,你就隨他去罷。往日他被拘束得狠了,如今這般自在,不是極好么。”
“慈母多敗兒,”公主冷笑道,“你就不想他將來做天子么,榮兒若登大位,學這些又有何用?”
“不想,”安淑妃連連搖頭,膽怯說道,“我們母子這樣單弱,若果真被推至大位之上,那一定是禍害,萬萬不可作此想。”
公主七竅生煙,轉頭瞧見霍啟明似笑非笑眼神,按捺不住叱道:“你,與我滾出去。”
霍啟明輕笑一聲,將麈尾往頸后一插,出了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