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政院聚眾集議的次日,燕都郵報就刊載出了這條消息,中樞之衙署、職官之任命,包括軍隊的名稱變更,也都告知兩鎮之百姓,燕州中軍已經更名為羽林軍,防御京師。并由原營州軍檢校統領周恒出任羽林軍統領,安金重為副統領。
文章其實寫得很是簡潔,關于軍隊的內容更是一筆帶過,語焉不詳。但是京師二字,還是令燕京百姓尤覺難以置信,原來咱們這里真的已經是國都了,連名字都改了。
事實上,軍隊的名稱變動很大,燕州軍裁撤前后左右各軍之名,更名為第一師至第六師,分駐各府。羽林軍也編為五師:以西苑駐軍為羽林軍第二師,何占海為點檢,該師戍守燕京四面城門,為城防之兵。第一師、第三師駐屯西山大營,分別以薛寧、駱承明為點檢。第四、第五師駐屯南苑大營,以常玉貴、石忠財分任點檢。這四萬精兵,是郭繼恩賴以稱雄的真正家底,而尚未年滿二十五歲的周恒,也因為出掌羽林軍而再次成為燕京城中炙手可熱的新貴。
只是周恒自己的心情卻是有些低落。返回燕京之后,他先去集賢坊中自家宅院探望了父母和弟弟周銘,父母身體都還康健,弟弟跟著父親學著木匠活計,打算將來自己開設一家木器行。對于兄長提出的讓自己好好念書,努力考入燕都大學堂的提議全無興趣。周恒也只能作罷。
然后,他鼓起勇氣去了明時坊郭宅,去探看住在那里的燕都樂社。
如今的郭宅,比當初的都督府要小了很多,但也畢竟是一處兩路四進的院落,很是氣派。燕都樂社也依舊住在東路院子里。只是在東路后院門外,周恒停下了腳步,他瞧見了西齊雅,正在與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五品校尉軍官說話,兩人神態顯得頗為親密。
周恒不出聲地瞧著,沒有再往前走,心緒有些復雜。
那校尉轉頭瞥見了周恒,連忙上前行禮:“周統領來了?卑職陳濟忠參見!”
“陳濟忠啊,”周恒想了想,“如今你是羽林一師一旅一團的團練?”
“是,卑職原是楊統領麾下隊正,在宣化之時,也曾跟著周統領操練過。”
“一晃都五六年了,如今你都是團練了。”周恒有些感慨。
西齊雅也走了過來:“周將軍!咱們得有快兩年不曾相見了呢。你去過那河邊了嗎,我們那里的風景是不是很美?”
“還未曾去過,事情太多了脫不開身。”周恒注視著部族少女漂亮的臉蛋,近兩年的時光,女孩仿佛長大了一些,面容之上的稚氣已經褪去了不少。她穿著漢式的衣裳,完全瞧不出來是個胡族姑娘。
他想了想告訴西齊雅:“令尊想必很快就會來燕京,到時候,你們兄妹兩可以去四方館見見他。”他指了指南面的日忠坊方向,“四方館在那邊,如今正在擴建。”
西齊雅喜出望外,雀躍不已,又說要去找哥哥。陳濟忠連忙道:“我回西山大營之時,順便往講武堂告訴他一聲便可。”
“那可就多謝陳大哥了。”
見到兩人對視眼神,周恒不想呆下去了:“不妨礙你們了,告辭。”
陳濟忠忙道:“卑職也要回西山去,這就跟周統領一道出去罷。”于是他就與西齊雅道別,跟著周恒及其隨扈一塊出了郭家院子,然后又匆匆解了馬騎上去,向著周恒抱拳,打馬沿著橫街往西面去了。
跟隨周恒的親衛營戊隊隊監全俊和便問道:“統領,咱們如今是回西苑去么?”
周恒吁了口氣,強自按下心中難受:“回罷。”
他們才行至皇城左清門外,恰巧遇見霍啟明領著耿沖、吳守明等人出來。見到周恒,霍啟明笑道:“卻是巧了!正想著要不要尋你一塊去大學堂呢。”
“去學堂做什么?”
“去見見至尊啊,你身為羽林軍統領,不得讓至尊瞧瞧你什么模樣?如今他正在學堂里作畫,正好,這就一塊過去罷。”
“好。”于是周恒便跟著霍啟明繼續往西面去。一路之上,霍啟明一直取笑才帶著新婦回燕京不久的耿沖,那壯小伙只是嘿嘿笑,也不言語。“你們這一個個的,都成婚了,倒是教人羨慕得很。”周恒不禁說道。
“嗐,你周大統領只要想,什么樣的小娘娶不著?”霍啟明笑道,“小弟只是擔心周兄,一門心思想著帶兵打仗,別是把自己變成個老軍漢了,卻依舊是孤身一人。”
“這個卻是不會。”周恒只是搖頭。
他們進了大學堂,先至春熙堂,去見新擔任山長一職的晉北名士徐和山,原本莊東原是想推舉葉琴安,可是葉夫子卻不愿為俗務所累,又推給了徐夫子。
徐和山平日除了給學生授課之外,只在自己宅中安心著書,他對葉琴安埋怨道:“媚權崇官,士林之恥。莊先生好好的山長不做,要去做什么翰林,對得起自己鉆研的學問么?”
葉琴安但笑不語,霍啟明恰好進來,便笑著解釋道:“此事須怪不得莊先生,是咱們與他說了幾回,修史之事,總得有人牽頭,說不得,只好勞煩于他了。”
徐和山聽得此語,只得作罷,又覷著霍啟明道:“真人不去設法多哄些阿堵物,來此作甚?”
“來此尋至尊也。”
徐和山擺手道:“你只管去蘭風亭便是。”霍啟明道謝出來,叫上在門外等候的周恒,一道往北面蘭風亭去。他們沿著長廊邊走邊說,迎面遇見兩個盛裝麗人,后面跟著黃門、宮女,卻是景云公主與瑞鳳郡主。
霍啟明便停下腳步,向兩位貴人介紹周恒,周恒也向她們抱拳見禮。那瑞鳳郡主只得一十六歲,俏麗嬌弱,一雙妙目好奇地打量著周恒。公主殿下比郡主個頭略高,更顯氣度雍容。天清氣朗,尤襯得兩位少女艷麗奪目。
當下公主打量周恒,見他淵渟岳峙,氣度沉穩,不由心思電轉,含笑說道:“早聞周將軍之名,如今見了,果然氣勢不凡。周將軍既為羽林軍統領,想必衙署就在西苑?如此,得空可來學堂給咱們說些兵法、故事。咱們雖是女流之輩,這些事情,也是愛聽的。”
霍啟明微微挑眉,周恒不卑不亢道:“是,殿下既有吩咐,卑職得空之時,必定前來。”
“不用得空之時,就明日如何?本宮與瑞鳳妹妹如今都在大學堂之中念書,隨時都可恭候將軍。”
“明日恐怕不行,這些時日預備至尊登基大典之事,甚為忙碌。”周恒正色說道,“待陛下登基之后,卑職自當抽空過來,為二位殿下說些故事。”
“既是如此,那也罷了。”公主笑意微斂,又轉頭對霍啟明道,“本宮想在白蓮池邊,另置一處別業——”
“白蓮池旁,無論公宅私宅,皆貴逾千金。殿下年俸被罰,還是往后再說罷。”霍啟明神色淡淡。
公主面上怒意一閃即逝,輕笑一聲道:“那就聽真人的,往后再說。”于是她向兩人輕輕點頭,領著瑞鳳郡主和隨從們徑直去了。
霍啟明吁了口氣:“這位公主殿下,很是有些小心思。周兄還是要防范些才好。”
“好,我會小心應對。”
霍啟明又道:“元公自請再回營州,這是他一片赤忱心腸,可是私底下說,他是帝師,離開燕京主掌外藩,于咱們還是大有好處的。”
“元公理政甚勤,”周恒沉吟道,“算是一位好官。就是自視甚高,喜歡干預軍務。回頭我得寫信給粟副統領,教他拿捏住分寸,不可過于聽命于元公。”
“怕什么,”霍啟明不以為然,“難道他還能調一兵一卒進臨榆關不成?”
“倒不是怕這個,既然都帥無意帝位,元公也不會起這樣的心思。”周恒解釋道,“就怕他不知兵而胡亂指揮,釀成禍事。畢竟他身為行臺都督,有節制兵馬之權。”
正說著,他們已經來到蘭風亭外,跟隨懷明帝的曹喜、柴蘆兩個見到霍啟明和一位佩戴三品護將軍臂章的年輕軍官過來,連忙作揖見禮。霍啟明擺手教他們免禮,又往亭內瞧去。
只見懷明帝身穿白色五爪龍袍,頭戴簪纓王帽,正在一面作畫,一面與何有訓、王羽田二位畫師說話。新帝手勢比劃著,甚為興奮模樣。
“如何?”霍啟明低聲問周恒。
“這位陛下——”周恒沉吟道,“幸虧是都帥將他從東都救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