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郭繼恩猶豫不決,監軍署副都監、三品護將軍謝文謙挺身而出,抱拳說道:“卑職,愿當此任!”
郭繼恩還是沒有說話,在宣化之時就一直跟隨著他的三位校尉之中,周恒與楊運鵬都已經指揮過數萬人的大軍作戰,唯獨謝文謙沒有。郭繼恩看重的是他的忠厚可靠,然而此番遠征新盧,亦可說是立國之戰,萬不容有失,他正在想著是否還是召楊運鵬回來,謝文謙又朗聲說道:“卑職愿立令狀,必定不負都帥之托!”
“好,”郭繼恩不再遲疑,“以謝副都監為泗水道行軍統管。諸道兵馬,全速開進,一月之內,務必全部抵達新盧境內!”
“興兵十萬以助藩國,我國可謂精銳盡出矣。”向祖才憂慮道,“南面魏逆料知不敢來犯,可是西面之圖韃,若越太行而來,當如之何?”
“燕州還有五萬兵馬駐防,重新入役的老卒,揀選萬人留駐西山大營,交由王忠恕王山長執掌。”郭繼恩瞧著輿圖吩咐道,“教盧永漢所部燕州軍第五師,從館陶撤回,分駐常山、邯鄲兩處。請楊點檢也返回邯鄲,居中坐鎮。燕京這邊,請于都監提醒霍參政,務必要加緊為軍士們備齊冬衣,火速送往新盧。”
周恒點頭道:“如此甚好,不會出什么大的岔漏。”于貴寶卻有些詫異:“冬衣?現在就要預備么。”
“對,現在就要預備,這是一樁要緊事。”郭繼恩轉頭注視沈龍,“那咱們就各自出發。沈點檢,本帥搭你的座艦,今日就往新盧去。”
“是。”沈龍沉聲應道。
“都帥不可!”于貴寶等人慌忙勸阻,“如今新盧形勢無比險惡,都帥身系國家安危,豈可輕往!當坐鎮此處以總制各處兵馬才是。”
“你們都不要勸,”郭繼恩斬釘截鐵道,“若本帥所料不差,安州等處,士氣已崩。且待本帥先往,整頓局面。諸君既為方面總管,當晝夜兼程,咱們,新盧再會之!”
他站起身來,想了想又囑咐道:“待劉統領登岸,你們記得告訴他,徹底扭轉新盧戰局,須得倚靠水師的伙伴們。”然后才招呼唐成義李續根等,都跟著沈龍一道出了議事廳。
他們穿行過前庭,一個書吏正在跟從外面辦事回來的齊良說起海津城新出現的一家錦繡樂班:“原本是說端陽節時開首演,乃是白蛇傳,然后再演梁祝,結果燕京一道告示下來,這倒好,不許開戲!聽說如今又要重開,只是幾個優伶等不得,都去外地了。聽說還得從燕京借人來演。”
見到郭繼恩一行人出來,那書吏連忙閉嘴。郭繼恩只對齊良微微點頭,領著隨扈大步出了行臺衙署。
伏波二號出了海津港,后面跟著兩條同樣大小的戰艦,風送白帆,晴空烈日之下的大海,泛起點點白花。團練莫賢生陪著郭繼恩、沈龍等在船頭瞧著,郭繼恩轉頭問沈龍:“后面的兩條船,是由姜玉柱指揮?”
“是,此人原是東萊水師團練,前些時日,他領著部屬投效過來。”沈龍答道,“倒是惹得東萊水師巡檢丁子義致書都里城索要逃人,成了一樁笑談。”
“他還敢來要人,俺瞧著過不多久,就該他自己也投奔過來了。”莫賢生不屑道。
郭繼恩點頭不語,默默注視著海平面上,漸漸升起無數白帆,浩浩蕩蕩,遮天蔽日。那是劉清廓親率都里城的水師大軍往海津而來了。
東倭入寇新盧的消息,郵報只是一筆帶過,語焉不詳。但是各種小道消息,依然在燕京城內,四處散播。閑暇之時,鴻臚寺少卿王顯仁來找往時故友康瑞,兩人一道出了大學堂,在學堂南面靖恭坊內一處彭氏酒樓吃酒閑話。
酒樓東主彭和全,身軀胖大,也陪著兩位貴客一道說話。他本是城中名廚,后來辭工出來,在白蓮池邊繁華地段開設了一家酒樓,借著這兩年商業興盛,生計十分火爆,如今又在學堂附近開設了第二家店。王顯仁身穿四品圓領緋袍,瞅著他嫌棄道:“你比本官還胖,擠在這一處做什么,坐過去些兒。”
康瑞放下酒杯,瞅著彭和全笑道:“聞說待詔如今又在想著新的菜式,今日為何這般有閑?”
彭和全挪動著肥大的屁股:“不是,小人昨日聽見有客人議論,說是大軍在新盧吃了敗仗,幾乎全軍覆沒,是以心下不安。今日兩位老爺過來,便想打聽些內情。”
他神色有些擔憂:“聽說那倭賊赤發青面,銅頭鐵臂,十分厲害,似這等兇惡之輩,若是殺進燕京城來,如何是好。”
“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王顯仁皺眉道,“休要聽那班愚夫愚婦信口胡言。”
“是,是。小人原也知道這些傳言都做不得數。只是,營州軍在新盧吃了敗仗,這個事情可是真?”
王、康二人對視一眼,康瑞搖頭道:“康某如今只在學堂之內教書,這時政之事,其實并不大清楚。”
王顯仁見彭和全胖臉上滿是惴惴不安,便安慰道:“那新盧距此,千里之遠,咱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么?就算營州軍吃了敗仗,還有郭都帥,談笑用兵,所向無敵,那倭賊如何是他的對手,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去。再說了,還有霍真人在此呢,你怕個鳥?”
“說的是,”彭和全舒了口氣,“城中還有霍神仙呢,有他在,什么妖邪之輩敢來,我竟是在瞎擔心。”
彭廚子退了下去,康瑞瞅著王顯仁笑道:“王兄如今做了這鴻臚寺的官兒,愈發富態了。”
“康兄弟,你也知道為兄沒有甚么本事,就好這一點口腹之欲。”王顯仁放下筷子推心置腹起來,“說起來,咱們兩個,雖是久在西京,可也算是統領署的老人了,是也不是?都統和參政二位,將為兄差遣來做這個鴻臚寺少卿,真正是抬舉,為兄心下豈能不明白。這往后么,定然是忠心耿耿,勉力任事,絕無二話。”
“當初你還想留在西京,不愿過來呢。”
“那不是不知道燕京是這等繁華快活之處嘛!”王顯仁面色訕訕,想了想又問道,“倒是康兄弟你,本有一肚子的才學,若是愿意出來做個職官,那機要之處必有一席之地,何不強似在學堂里教書也。”
“這個是康某自家愿意,”康瑞輕輕一笑,卻又皺眉問道,“這些時日不見那位新盧國世子,難道他還趕回去了不成?如今其國土大半淪喪,聽說平真王兩位王子都做了俘虜,這時節回國,豈不兇險。”
“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王顯仁告訴他,“平真王與新盧衫相國,早已逃入營州矣。”他壓低聲音,“那位衫相國年邁體弱,到得大行城便一命嗚呼。便是平真王,如今也是病情漸重,是以咱們遣人,將世子與新盧使臣,都送往大行城去也。”
“原來如此。”康瑞皺起眉頭,又連連搖頭,“這位王世子,資質駑鈍,非是英明之主。往后新盧即便復國,想來也必定多事。”
“這復國之事,不是我說,”王顯仁夾起一只肉丸,“除非都帥親領大軍前往,否則必無勝算。只是這般一來,樞密院所定之南進大計,又不知何年何月矣。”
“唉,說得也是。”
郭繼恩在海津燕州行臺調兵遣將,于貴寶又將軍令送至西海池備檔。霍啟明如今每日都不去政事堂,只在廣寒宮處置軍務。軍裝、軍械、俸餉、口糧、鍋帳、醫生、民伕、馬駝、筆墨、紙張、藥材、酒鹽等,軍需之事,千頭萬緒,井井有條,俱都發付下去。整個官府就像一架河邊的水車,隨著水流急速運轉起來。
散值回宅之后,霍啟明絕口不提政務之事,只與白吟霜、許云蘿等閑聊打趣。白吟霜察覺丈夫隱藏的焦灼心緒,于是私下里悄悄詢問,霍啟明告訴她之后又低聲囑咐道:“千萬別讓云蘿妹子知道了。”
“好的,老爺只管放心。”
樞密院參軍李樊玉跟著于貴寶去了沈陽,霍啟明便教他將兒子瑾文、女兒瑾詩都送到自己宅院里寄住著。兩個孩兒,加上家仆任福生、羅嬸,耿沖的妻子鄭雅,霍宅里這些天都很是熱鬧。
鄭雅身形高挑,不愛說話,但是卻很有耐心地陪著兩個孩子玩耍。白吟霜靠在躺椅之上,笑瞇瞇地瞧著,她正想詢問許云蘿去哪里了,抬眼就見到那小道姑從外面進來,身穿軍袍,神色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