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寨,位于德川南面山區的金剛嶺,筑于峭壁之間,扼守于道。這條小道是從南面通往德川、熙川和泗水的要道。關寨修筑已經上百年,分為內外兩道關城,十分堅固,關城之內開鑿有巖洞彼此相連,能貯藏許多糧食物品等,又有水井、山泉,蓄水池,十分完備。
駐守這里的倭軍只有三百余人,很快就被營州軍輕易攻下。郭繼恩負手四處察看,對跟在身邊的白占喜說道:“好一處關城,新盧軍與倭軍都沒能好好用起來,倒教咱們揀了個便宜。”
團練冉鳳玉興奮地跑過來:“洞里有許多糧秣!還有被服等物,許許多多!”
“過去瞧瞧。”
巖洞之內,粟米、麥粒、白面,堆積如山,甚至還有稻米。另外還有米酒、鹽、桐油等許多物品。白占喜一邊正幞頭,一邊嘖嘖感嘆:“此處之糧,怕不是有十萬石之多!原來倭賊糧草囤積之處,竟然是在這里。”
軍士們都跑過來瞧著,興奮地指指點點,團監馮寶俊眼饞地說道:“先前咱們在安州,每日都只能給兩頓。要是能將這些米糧都運往安州,該有多好!”
大家都點頭附和,郭繼恩嗤笑道:“沒有馱馬、大車,就這么點人,要咱們自己肩扛人挑么?這些糧米,咱們就替倭賊守著,可是,不會教他們再領回去!”
他吩咐白占春:“安排人馬,輪流守城。”
“得令!”大伙兒都轟然領命,神色十分振奮。
次日,倭軍右衛門督黑田久男所部就趕來奪取寨城,士卒們架起飛梯,身披掛甲的死士率先登之。他們頂著飛矢滾石沖向城頭,又被一一砍下,黑田久男又下令調沖車來撞擊寨門。不料沖車才至,寨門卻自己大開,白占春領著近千名官兵竟然從寨中反殺了出來!
白占春手持大槍,沖在最前面,雙方軍卒殺作一團。倭軍的長槍之堅韌,太刀之鋒利,并不亞于唐軍,但是盔甲就差得太遠了,許多人身披竹甲,被迅速殺翻在地。激戰沒有持續多久,倭兵就因為過于慘重的傷亡不得不敗退回去。
“敵軍銳不可當!我等需要增援!”足輕隊主跑到黑田久男面前大聲喊道。
“沒有增援!”黑田久男抄起身邊的盾牌就向隊主的頭上砸去。
那隊主被砸昏在地,黑田久男怒氣沖沖地下令,重甲隊,預備沖擊!
身披重甲的盾刀兵才列好陣型,前面的足輕隊已經像潮水一樣地潰退了下來,白占春領著步卒死咬不放,直接就與盾刀隊殺在一處。
鼓聲再起,第二團團練封仁志率部前來增援,他們迅速向兩翼展開,弓弩俱發。盾刀隊也被殺散了,許多人開始掉頭逃跑,黑田久男憤怒地砍了幾顆腦袋試圖阻止住潰兵,但是很快就被挾裹著一塊敗走。第一次奪回金剛寨的戰斗,宣告失敗。倭軍丟下了六百多具尸體,還有四百多無力逃走的傷兵,躺在地上掙扎不起,連聲哀嚎。
“全部殺了,不留活口。”白占春厲聲吩咐道。這名二十九歲的檢校巡檢是梁義川最喜愛的一名軍官,梁義川本人以嗜血勇猛著稱,他喜歡的也是與自己相似的彪悍之士。
出擊的隊伍回到關寨,他們付出了三百余人傷亡的代價贏得了一場漂亮的勝利,許多官兵都拿著繳獲的太刀在手中揮舞,嬉笑不已,直到團監營監們過來,嚴厲吩咐將揀獲的兵器都上繳計數。
在內關的關樓之上,郭繼恩瞅著得意洋洋前來報捷的白占春:“本帥記得,你是并州來的軍官?”
“是,小的祖籍臨汾,跟著張巡檢一塊從軍都陘來的燕州。”白占春盤腿坐下,“如今張都尉范都尉兩位,一個是在宣化,另一位是在河間罷?倒是有許久不曾見著了。”
郭繼恩笑了笑:“想不想打回老家去?”
“這個當然是想!”白占春點頭道,“都說是,堯都平陽舜都蒲坂,咱們那里,可是老祖宗的地兒,不能教虜賊一直占著。”
郭繼恩正要說話,三團團監劉尚達匆匆趕來稟道:“都帥,北面來了一隊軍士,為首的自稱是樞密院的李都尉,還,還帶著——”
“還帶著什么,說話別說一半。”
“是,”劉尚達覷著郭繼恩的臉色道,“似乎是,小夫人也一道來了。”
郭繼恩困惑地瞅著劉尚達,不明白他在說什么,侍立在郭繼恩身后的舒金海小聲提醒道:“許,許侍衛?”
郭繼恩騰地起身,按捺住心中激動:“他們在哪?”
天色陰郁,涼風漸起。李續根等人已經進了關寨,正在與旅監程仲星說話,軍士們四散坐開,許云蘿則好奇地四下打量著這座完全由石頭壘砌的城寨。郭繼恩匆匆趕來,眼見少女軍袍皮甲,俊逸英發,麗色殊絕,他深深吸一口氣,上前伸出雙手,輕輕按住許云蘿瘦削的雙肩:“你怎么跑來了?”
他沒有察覺,自己的聲音在微微地顫抖。許云蘿有些局促,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她一眨不眨地瞅著眼前的男子,面色微紅,低下了頭。
少女的身子也在微微地顫栗,郭繼恩環視四周,眾目睽睽,見他的目光掃視過來,都連忙掉過了頭。郭繼恩輕笑一聲,牽住許云蘿的小手:“走,帶你四處瞧瞧。”
“是。”許云蘿聲音極低地應道。
郭繼恩不顧行跡,牽著少女拾級而上,進入內關。許云蘿驚奇地仰頭張望:“都帥,這座關城,似乎已經有了很多年了呢。”
“是,當年新盧內戰,修筑了這座關寨,二百余年矣。”郭繼恩喟嘆道,“當初的守將,還讓數千百姓躲入關內避亂,算得上是功德無量了。”
他們走進條石砌筑的城樓,里面鋪有木板,還有桌椅,陶壺陶罐等。郭繼恩輕聲說道:“此處不比西海池,甚是簡陋,咱們只能將就這些時日了。”
“沒事,婢子到哪都不會覺得苦。”許云蘿低聲說道,男人的手掌溫暖而有力,既讓她覺得心安,又覺得有些心慌。她幾次試圖將自己的手抽回,郭繼恩渾若不覺,卻將她的手握得很緊,許云蘿心如鹿撞,卻無可奈何,只得任憑他握著。
舒金海陳啟志等人都沒有跟著,兩人出了城樓,又沿著石道走進后面的巖洞。轉一個彎,這里是醫護營,石壁上掛著陶燈,一個長著長長馬臉的中年漢子,身形矮小,剃著東倭式樣的月代頭,套著一件不合體的灰色布袍,正在仔細查看一位病患,然后用沉重的語氣說道:“是傷寒。”
此人是被俘的倭軍醫官赤羽實健,蹲在他身邊的東唐醫護官林善芳點頭道:“不錯,就是傷寒。”
他轉頭比劃著吩咐跟在身后充作醫護兵的東倭俘虜:“將他單獨安置,每日菜湯、米粥,不可教人靠近。回頭咱們就給他熬藥膏。”
另一個東倭男子靠在石壁旁坐著,相形之下,他身軀瘦高,這在倭人之中很是少見。此人是被俘的倭軍隊頭大倉健作,就著昏黃的燈光,他正在認真地讀一本破舊的書稿。
郭繼恩牽著許云蘿過去:“是什么書?”
大倉健作連忙起身,恭敬遞給郭繼恩,見他搖頭不接,便解釋道:“春秋左氏傳,小的才進駐關寨,就瞧見了這本書。”
郭繼恩有些訝異:“沒想到你還識字,莫非是世家出身,卻為何只是個隊官?”
“非也,小的曾經出家做過和尚,是以讀過幾年書。”
郭繼恩點點頭:“原來如此,那你接著讀罷。”他轉身欲走,大倉健作卻連忙喊道;“元帥大人!”
“還有什么事?”
“請務必,要贏下這場戰爭,為了三國長久之太平。”大倉躬身說道。
“哦?”
“國內其實許多百姓都吃不飽飯,穿不上衣,”大倉健作神色激憤,“而那些大人們,天天都能吃上精貴的白米飯。這就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他們挑起這場戰爭,無非是想得到更多的土地,更多的丁口。請元帥大人,一定要贏下這場戰爭,打碎他們的狂妄念頭。”
“好,本帥知道了。”郭繼恩再將這個倭軍武官上下打量一番,點點頭,牽著許云蘿出了醫護營。
一路行去,在囤積糧食的洞內,他們遇見了李續根和程仲星等人。到得這里,許云蘿連忙將自己的手掙脫出來。李續根迎上來,面色嚴峻對郭繼恩說道:“都帥,此地積糧如此之多,乃是倭軍一處要害據點,彼定然全力來攻,須得傳令給梁點檢,速速往關寨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