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襄縣城方長不過四里,北依清淺的滹沱河水,東面是綿延的太行群山,西面南面皆是田野。粟清海自領史春霆、陳天富二旅七千余人,攜十日之糧,沿著滹沱河北上雁門,僅留丁孟秋率柯臻所部的一個旅留守定襄。得知烏倫布臺親率主力來攻,丁孟秋倒有些擔心起來:“賊眾五倍于我,定襄城墻低矮,恐怕難以久撐也。”
“城中二千余戶百姓,都遣放出去。”柯臻頭腦冷靜,“不論五日十日,哪怕職部盡數陣亡于此,也在所不惜。”
“既如此,本官亦無所畏懼,死則死爾。”丁孟秋也橫下一條心,立即吩咐軍士們預備砲石擂木,分守四面城墻。
烏倫布臺近二萬兵馬趕來,等不及造好攻城器械,就迫不及待開始攻打。頭三天圖韃軍僅憑著為數不多的飛梯冒矢登城,傷亡極重卻無法登上城墻。思結固等克魯部驍將極有怨言,烏倫布臺卻不為所動:“大汗既命我來統率右軍,則即便你是他親生愛子,也不得違抗軍令,否則,就地處斬!”
諸將憤恨而出,烏倫布臺獨自坐在中軍帳內,閉目養神。一直跟隨在他左右的來松甫小心勸慰道:“咱們畢竟是客將,這等凌壓克魯部諸人,其必定心中不服。大人何不令部屬休整幾日,待云梯、沖車造好,再行攻打不遲。”
“就是不敢拖延太久啊,”烏倫布臺放下戒備神色,一臉疲憊,“達賀烏那邊,唐軍主力必然全力猛撲,乞答部若是支撐不住,則忻州也不能守,咱們得一直退回朔州去。則數月辛苦,盡皆白費也。”
來松甫也明白了其中關節,沉重點頭道:“是,如此則士氣必泄,再難與漢軍正面相抗也。”
兩人都覺心中苦澀,唐軍來往縱橫,兵馬愈打愈多,每一支兵都驍勇頑強,這戰事久耗下去,只怕是晉北也遲早落入其手,難見勝機。
云梯、沖車等終于造好,烏倫布臺便催促部下,晝夜不停繼續攻城。到得第六日,眼看他們終于在城頭站穩腳跟,傳令兵急報,豆羅村大營被南面唐軍攻破,達賀烏敗回忻州城。一支萬余人的唐軍已經殺向定襄而來。
烏倫布臺仰天長嘆,果斷下令收兵,又傳令達賀烏所部,撤出忻州,往寧武關方向退卻。
寧武關乃是晉北晉中之間的交通要地,原名樓煩關,為戰國之時抵御匈奴所建,北魏之時此地設有廣寧、神武二郡,于是更名為寧武關。與東面地形險峻的雁門關不同,寧武關北面寬闊的河道可容十余騎并行馳騁,是以歷來為胡馬南下必經之路,成為戰事最為頻繁的一處關口。
烏倫布臺、達賀烏兩路兵馬北退二百余里撤至寧武,烏倫布臺見到達賀烏便吩咐道:“你去守朔州,我來守寧武關!”
“好,我去將朔州等地翻一個遍,搶來的糧食便往寧武關送來!”達賀烏也不多話,立即與主將道別,領著本部人馬往朔州去了。
向祖才領兵進據忻州,這里因為兩軍反復爭奪,早已十室九空。唐成義師在攻破豆羅村敵營之后便立即掉頭向東,增援定襄,眼見柯臻旅傷亡近半,他也是連叫好險:“了不起,貴部區區三千余人,竟然支撐了六日,保住了城池糧草,這一回,是丁點檢柯巡檢的首功!”
丁孟秋肩上帶傷,神情委頓,只是苦笑不語。那柯臻卻依舊是一副玉樹臨風的模樣,沉聲說道:“粟將軍率部已經襲取雁門,只是不知道他們是會往廣武還是向東面去打繁峙。”
“既得雁門,還往繁峙去做什么。”唐成義笑了起來,“說不得,我部連番趕路,雖然疲憊,也得盡快趕往雁門去與粟將軍會合才是。”
于是唐成義部只在定襄休整一日,便也沿著滹沱水向北進發。柯臻則向忻州遣出傳令兵,向祖才聞知定襄戰事情形,心中也是后怕,若他遲疑不進,后果不堪設想。
唐成義率部沿著河谷疾進,僅用了三日便趕至雁門關。這座關隘位于雁門山之間,號稱天下九塞之首,地形十分險要。只是烏倫布臺兵力不足,在此處僅僅部署了數百名新附軍把守。待到粟清海奇兵殺出,這些兵卒便棄關四散奔逃,教唐軍輕易得了關城。
雁門關城峰巒疊嶂,山崖陡峭,營房和校場如今都顯得十分熱鬧。關城內外的商鋪、驛站和邸店卻都十分破敗,早已人去屋空。夕陽西下,關城、敵樓和烽燧都被染上了一片金色,唐成義與粟清海負手偕行,他低聲喟嘆道:“此地這等蕭條,與燕州情形,截然不同也。”
粟清海停下腳步:“待虜寇退出晉北,商路恢復,這里就會熱鬧了。”
黃昏時分,秋風吹拂得更加猛烈,兩人的軍袍都獵獵作響。唐成義極目北望:“那么咱們先打廣武,再取朔州?”
“嗯,先打廣武,這里一定要先拿下。”粟清海沉吟道,“不過,與其攻打朔州,何如徑取平城也?”
“平城?”唐成義有些驚奇,“此地距平城三百里路途,不說平城高大堅固,朔州之敵,也定然會趕來救援。”
“要的就是他們回援,”粟清海雙目炯炯,“咱們間道還擊,必可破之。”
“如此,得速速知會向統管才成。”
向祖才率部才入忻州不過四五日工夫,郭繼恩便親率秦云龍、杜文實兩師出石嶺關而來。進了忻州城之后,郭繼恩巡視部伍,對向祖才點頭道:“營州軍的同袍們進軍果敢迅速,當面摧破敵陣,這一仗,打得極是漂亮啊。”
向祖才心中連呼僥幸,還是老老實實答道:“唐點檢竭力主張與敵速決,方有今日之功。如今粟清海率部已取雁門,唐部也已經趕過去與之會合。”
忻州城墻方長九里,四面城門皆有甕城。郭繼恩負手立在北門城墻之上,極目遠眺,秋風漸起,吹面微寒,他輕聲咳嗽,轉頭吩咐道:“自今日起,便以向將軍為并州軍統領,入河東之營州軍各師,暫都編入并州軍,要盡快攻取寧武關,打開晉北局面!”
“是。”向祖才按捺住心中驚喜,抱拳沉聲應道,“末將即日便召集人馬,往北去打寧武關。”
于是丁孟秋、柯臻便率部裝運糧草,離開定襄趕往忻州與并州軍主力大部會合。將傷兵都留在此處,余部作為運糧隊,跟隨四個師一道向北面開進。郭繼恩也不在忻州逗留,由親衛營護衛著返回晉陽。
晉陽城,并州都督府內,謝文謙陪著郭繼恩、許云蘿來到東路后院,他們走進那衛九娘曾經住過的屋子,半晌無言。
過了好一會,謝文謙才輕聲問道:“賀兄弟可是已經下葬了?”
“是,我將他的骨灰下葬于西京城外,皇陵附近。”郭繼恩說道,“原本是想將骨灰帶回燕京,但是楊老相國和靳公都以為,廷玉兄弟既是在關中陣亡,不如就此安葬于西京,伴隨列位先皇。”
“既是如此,那也罷了。只是往后前往拜祭不便也。”
郭繼恩沒有接話,只是輕輕搖頭,又吁了口氣道:“不說這個了,咱們回議事廳去。”
“好。”
兩人領著親兵慢慢步出東路后院,謝文謙說道:“晉北、延綏等處戰事,想來也不會持續太久了。都帥是繼續坐鎮此處,還是就返回燕京去?”
“晉北或可速決,延綏等處卻是難說得很。”郭繼恩沉吟道,“不過既然周恒在彼處,料想即使不能大勝,亦不至于大敗。我還是盡早趕回燕京為好。”
他總覺得身邊少了一個人,停下腳步回頭望去,這才發覺許云蘿并沒有跟著出來。
許云蘿依舊待在屋子里,她輕輕撫摸著自己替衛九娘挑選的裙衫,默默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