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驟冷,北風勁吹,連綿的秋雨灑落下來,大街上的人們都縮著脖子,頂著風雨前行。如今的燕京城,到處都是三四五層的磚石建筑,取代了從前的木制房屋。因為城外新建的煤氣廠,城中的路燈也漸漸都改造為煤氣燈,通宵達旦,照亮著大小街道。
燕京的織造業如今已經極為興旺,大小各處官辦民辦工坊,計有四萬多男女織工。而城外的礦場也已經在廣泛使用以馬力或水力驅動的抽水機,高大的豎爐令鋼鐵產量突飛猛進。都里城船廠一年可造船近千艘,大大小小的來往商船組成的商隊來往通行,海上貿易以令人瞠目的速度迅速增長著。印刷技術已經從木活字改進到鉛活字,各種廉價的書籍在百貨店和書坊之中廣為售賣。與此相伴的,是各坊都建造起的官辦小學,四時傳出的朗朗讀書聲。
戶部錢莊已經更名為戶部銀行,與萬蚨錢莊到處開設分號,搶奪地盤。霍啟明接著又以中書省名義向議政院提出,官府預備再創辦兩家錢莊,分別為通商銀行和實業銀行,同樣采用官商合辦。消息傳出,燕、營兩地,再次震動,就連晉陽方面也被驚動,連忙遣出商團赴京,詳議此事。
不過短短四年光陰,所有的人都察覺到,自己的生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尤其是那些從新復之地趕來燕京生活、讀書或者辦事的官員、士子和商人們,恍惚間都會覺得自己似乎是來到一個截然不同的全新之地。雖然也有人酸溜溜地議論道,京城之中的這些新樓房,其實甚為丑陋,遠遠不及此前的庭院建筑風雅有趣。但是大多數人還是切身覺得,在這樣的城市居住生活,很是愜意。
也有人慨然說道:“假以時日,故園亦當如此!”
燕京的城市新貌并沒有給劉清廓帶來多少震撼之感,因為都里城在這幾年之中的變化也同樣是日新月異。曾經是一座小城的都里如今雖然規模依舊遠遠不及燕京,其繁華舒適之處,卻是不遑多讓。
然而從火器廠返回西海池的劉清廓依然滿臉震驚之色,他小心詢問霍啟明:“沈陽之火器廠,也能造炮么?”
“暫時還不能,不過也不用等多久,也就一兩年工夫罷。”霍啟明說道,“新船圖樣,咱們可以一道參詳,還有此前的戰艦,也要加以改造。”
“是,不過卑職還有一個念頭。”劉清廓思忖道,“卑職打算回都里城之后,在那邊創辦一所水師學堂。”
霍啟明有些驚訝:“咱們想到一處去了。如今的確是到了辦水師學堂的時候了,不過,你還是先留在燕京。辦學之事,可以先交與施懷義,如何?”
劉清廓有些意外:“不知參政還有什么吩咐?”
“和貧道一塊繪制新船圖樣,還有就是講武堂授課。”霍啟明笑嘻嘻,“此外,還要請劉統領與貧道一塊想一想,給水師另外制作新式袍服。”
“是,卑職明白了。”
于是劉清廓便留在了燕京城,暫時以戰訓司參軍的名義兼領講武堂教授。于是當粟清海從晉陽返回燕京樞密院之時,便驚奇地瞧見一個身穿深紺青色軍袍的二品制將軍,正與霍啟明議論得十分熱烈。
“粟將軍回京了,”霍啟明瞅著他笑道,“這位是都里城水師劉統領。”
“久聞大名!”粟清海連忙抱拳。
“不敢,粟將軍在沈陽之時,無緣得見,今日相聚,實是相見恨晚。”劉清廓也瞅著形貌黑瘦的粟清海,抱拳回禮道。
“都坐下罷。”霍啟明瞅著粟清海身后的軍士背著一個書箱,“粟將軍帶了不少書回京么。”
“都是些手稿,”粟清海恭敬回話道,“陜晉作戰,規模甚大,卑職便將各次戰役之經過都整理成冊,還有卑職的一些心得,以備戰訓司加以研討。”
“很是不錯,我和都帥要先睹為快,”霍啟明很是滿意,“回頭再教參謀們分頭瞧瞧,各自謄抄。”
“是,只是卑職方才在節堂并不曾見著都帥。”
“出了一樁事情,是以都帥往政事堂去了。”霍啟明面上笑容消失了,他瞧瞧屋子里那座嶄新的座鐘,起身道,“貧道也該過去了。”
唆使何占海占據燕京的侍御史劉冀在獄中自盡身亡,接著另一名侍御史宣萬紀自請出京往關內道任事,以分察百僚,巡視府縣。
這兩件事連在一起,難免京城之中議論紛紛。郭繼恩雖然心中不快,也不得不往政事堂與蘇崇遠、宋鼎臣、王行嚴等商議之。
“關內道正欲設巡查使,這位宣御史既然自請,咱們可以加檢校巡查使之銜,暫不置屬員。”宋鼎臣說道,“先令其往關中按察之。”
“宋相有所不知,其人人品卑污,憲使之職,何等緊要,豈可輕與之。”郭繼恩搖頭道,“依舊教其留在臺院便是,咱們當另擇人選往赴關中。”
“聞說宣某與那死在獄中的劉冀乃為摯友。”王行嚴神情嚴肅,“劉御史于獄中自盡,究竟是有何內情?大理寺至今含糊,可有書札稟報都帥?”
“大理寺又不歸我樞密院管轄,”郭繼恩皺眉道,“廷尉便有奏報,也是呈送政事堂給幾位相國,如何我會先得知?”
“檢校大理寺卿方應平,乃是燕京舊人,既得都帥信重,想必緊要之事,亦會報與都帥得知也。”王行嚴不緊不慢說道。
“既如此,王相何不敦請周中丞往大理寺察視,瞧瞧可有徇私隱瞞?”郭繼恩冷笑一聲,“某分掌兵事,日夜忙碌,哪里有工夫來理會這治獄之事。”
“何至于此,”蘇崇遠連忙說道,“只是決獄之事,瑣碎繁雜,老夫欲以孫平直為大理寺少卿,以助方廷尉。都帥以為如何?”
“孫平直又是何人?”郭繼恩想了想又擺手道,“罷了,既是蘇相覺得可,只管吩咐吏部就是。”
“好,”蘇崇遠接著說道,“既然劉冀一案,大有疑點,這宣萬紀便依舊令其留任京中。關內道巡查使之事,咱們另外物色人選。”
郭繼恩瞅著老相國,點點頭:“郭某不贊成這姓宣的往關中任事,非出私意。實是其人不堪大用,彼之人品,想必蘇相在西京之時,亦有耳聞。明說了罷,只要不是宣某,則不論政事堂挑選何人,郭某都不會妄加置喙。”
“嗯,既如此,咱們幾個也會謹慎擇人,以當其任。”
王行嚴卻還要追問:“王某明白了,不過這劉冀被拘拿多日,為何遲遲不曾三司會審?”
“此事又不歸在下掌管,王相何不自去問方廷尉?”郭繼恩也有些惱火。
霍啟明此時才從西海池過來,進門之后大喇喇坐下道:“這個乃是小道的主張。”
“哦,”王行嚴打量著他冷笑,“莫非是其中有難言之秘?”
“不錯。確有機密事不可外傳眾人知曉。”霍啟明坦然說道。
“便是咱們做宰相的,也不能知道?”
“非也,此事蘇老相國亦當知道緣由。”霍啟明瞅著他似笑非笑,“靳公元公二位,原在西京之時便久任臺省,深知宣某品性,是以其入燕京之后,對其甚為冷淡。宣某與都帥和小道,又素無淵源。此人無可著落,于是便每每跟隨于至尊及長公主身側——”
蘇崇遠只好阻止霍啟明繼續說下去:“此等汲汲名利之輩,且不去說他,只管令其依舊任著閑職便是。老夫另有一事相詢,參政提議年后以那樞密院之秦司馬,接替楚信章出任遼寧觀察使,卻是為何?”
“秦司馬自入京之后,歷任多處要職,農、學、工、商諸事,皆曾辦理,熟知實務。”霍啟明解釋道,“如今四業并重,秦義坤可稱全才,又勤勉爽利,十分能干。以其主政一方,正當其時也。”
“可他此前乃是個軍將啊,武夫掌文事,恐于制度不合也。”蘇崇遠輕輕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