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大朝會,郭繼恩依舊沒有前往。不過這次朝會非比尋常,官府告示,開始采用新年號,并將在開春之后照常舉行省試。參與朝會的新任戶部侍郎王恭退很是欣慰:“國朝中興,氣象已成矣。”
都里城檢校刺史拉巴迪亞則是直到元月初三日才趕到京城,他蓄著栗色的胡子,穿著四品官袍,坐在樞密院西節堂里很是遺憾:“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在下終究還是未能趕上。”
“你大老遠趕回京城,不用陪妻兒過年的么?”郭繼恩嗤笑道,“大朝會有什么好瞧的,曉漏未盡而群臣候駕,何等辛苦。對了,海津港已經冰封,莫非你是從遼西陸路趕來?”
“下官是回來參與議政院集議的。海津府早就遣出人手清理航道,是以下官自然還是乘船過來的。”拉巴迪亞神情嚴肅起來,“如今有不少南方海商在都里港和建安州港采買了許多鐵料,以船發往江南。元帥,這件事情不可大意。”
“有人要買,咱們只管賣就是。”郭繼恩不以為意,“南吳之煉鐵爐,多在下邳、徐州。此前這兩處都在梁魏手中,南方必然缺鐵。軍情司已經得知,不但南吳海商往遼東購鐵,徐家還在江寧、姑蘇、揚州等處興辦鐵廠,以備自用。如今下邳既得,南方用鐵,已經能夠自足,此后往建安州購鐵之海商,想必就會少了。”
“原來樞密院都已經知道了。”拉巴迪亞有些掃興。
“樞密院還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呢。”郭繼恩輕輕笑了笑,“此前曾有南方海商,在海津港采買了大批爆竹。”
拉巴迪亞有些不解:“爆竹如今家家都會用上,這個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就連新盧,都有客商前來采買。”
郭繼恩笑而不語,拉巴迪亞很快回過神來:“元帥的意思,是說他們在鉆研火藥?”
“你怎么知道火藥?”
拉巴迪亞眼神不屑:“我當然知道了,霍天師和劉統領,時常與我信件往來,提到過這事。在都里城的時候,我又不是沒去瞧過軍隊操演,霹靂彈,我見過,轟!”
“霹靂彈早已名聲在外,南吳鉆研火藥自然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了。”郭繼恩往椅背一靠,“南吳定然有機要人物潛入燕州探訪過,說不定,他們連火槍都已經在琢磨了。”
“火槍?”
“對,火槍。你若是有興趣,可以去拜訪劉統領。他如今應該就在戰訓司當值。咱們這些人,年假也甚少休息。”郭繼恩示意許云蘿拿起那支短火槍給拉巴迪亞,“你不妨先瞧瞧。”
拉巴迪亞接過短火槍,仔細端詳,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神明在上,你們窺見了天地間最玄妙的秘密!”
“你不是不信神嗎?”郭繼恩笑了,“這個算得什么,那蒸汽爐,才真正叫玄妙之物呢。”
拉巴迪亞坐不住了,他起身拱手道:“下官這就去見劉將軍。”
拉巴迪亞匆匆告辭走了。許云蘿見郭繼恩神色嚴峻,便輕聲道:“今日這樣好天氣,都帥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那就去西山大營。”郭繼恩起身說道。
許云蘿悄悄撇嘴。
他們出肅清門時,恰巧遇見藤原美紀、本多秀彌、高橋奈子幾個,擠坐著一輛馬車,預備去西山紫霞院探看出家為女冠的小森晴菊。郭繼恩皺眉道:“雖說此地太平,畢竟你們幾個孤弱女子,還是小心為要。”于是便吩咐她們跟自己的衛隊一道,沿著官道西行。
本多秀彌似乎已經恢復了活潑開朗的性子,一路之上只聽見她在馬車之中嘰嘰咯咯說笑不停。騎在馬上的郭繼恩與許云蘿對視一眼,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到得西山腳下,郭繼恩對許云蘿道:“不如你帶著深田小紀,與她們一塊去紫霞院罷。返回之時,咱們在講武堂大門處相會。”
許云蘿答應下來,于是衛隊分做兩撥,陸祥順領著一伍親兵護送她們繼續往西。唐應海等人便跟著郭繼恩掉頭向南。
羽林軍第四師點檢常玉貴、第五師點檢陳清懷恰巧也在西山大營。郭繼恩詫異道:“你們兩個為何在此?”
與身形干瘦的常玉貴不同,四十出頭的陳清懷顯得頗為富態,他向郭繼恩抱拳笑道:“咱們來此,是想瞧瞧那火槍練習之法。如今南苑那邊,尚未配發,伙伴們也不知道該如何使用。”
“這是朝我抱怨來了。”陽光晴好,郭繼恩一路打馬過來,心情也變得愉快,“火槍制作不易,好容易造出這上百支,自然是先配發一處,教精銳軍士先行練熟,然后推行各師。”
“咱們四師健兒,未必就輸給了三師。”常玉貴開口說道。
“非是本帥偏心,只是西山大營離槍炮廠更近罷了。”見常、陳二人面似不信,郭繼恩也只能無奈搖頭。
他們在校場觀看了三師設計的作戰戰陣,火槍兵排成數列,而由長槍兵、刀牌手予以保護。伍中柏介紹道:“新式戰陣,防御有余,進攻則不足。火槍射速太慢,沖陣之時難以震懾敵兵。除非以火槍配備騎兵,迅速接敵然后開火,方可摧破敵陣。”
“還有火炮,”呂義才補充道,“以大炮轟之,然后騎兵沖陣,最后以步軍掃蕩戰場。”
“不錯,你們摸到正途了。”郭繼恩拊掌點頭,“只是本帥還得提醒你們一句,南吳徐氏,很有可能也在打造火槍火炮。”
幾個將領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眼前都出現了雙方軍士舉槍對射,大炮轟擊,尸山血海的場面。
“所以光靠新式兵器,不足以摧敵。士氣、軍紀,這些才是根本。”郭繼恩說道,“歸根到底,還是得靠哨伍部卒,他們不畏敵,肯想法子,敢于沖陣,才能一直打勝仗!”
“是,職等明白了。”
“不,你們不明白。”郭繼恩還是搖頭,“軍情司打探得很清楚,南吳之兵,大半由兩淮之流民挑選而成,其戰意兇狠,悍不畏死。徐家又許以土地,是以士氣高漲,非是如今中州梁魏之殘敵可比。本帥此前就說過,南征之事,遠比咱們想的要難。將來到了戰場之上,務必不能有絲毫輕敵之心!”
“是!”將領們神色愈發凝重起來。
“如今兵馬愈來愈多,似往日一般與卒伍們一道吃飯,一道操練,已經很是少見了。”郭繼恩微微嘆息,“可是咱們這些人,也都是伍卒出身,萬不可因為如今身居高位,就忘了自己的來歷,忘了下面的伙伴們究竟在想什么。走,咱們去營房瞧瞧,今日就在那邊伙房里用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