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魏之南陽守將雷文厚,乃是伍卒出身。因為一身武藝,得到梁忠順喜愛,一路升遷至三品護將軍,率領著兩萬余精銳,鎮守南陽城,與南面盤踞荊湖的呼元通對峙。接到東都連番急報之后,他便分兵一萬,留長子雷元和繼續駐防,自己則與次子雷元慶一道,率一萬四千余人,途經龍興、梁縣,奔赴東都救援。
中州軍第一師唐成義部進據登封之后,察知雷文厚軍已經北來,便迅速向東,急進至西溝、南寨的平原之上,預備將這支敵兵攔截住。
雷文厚滿臉虬須,次子雷元慶則是豹頭環眼,虎背熊腰,十分健壯。得知前面有唐軍攔路,雷元慶便手持大槍,率前部騎兵強行沖陣。
平展展的大地之上煙塵滾滾,梁魏騎兵疾奔而來,雷元慶手執兵器,一馬當先。唐成義所部靳春保、韓聚才二旅雖嚴陣以待,依然遮攔不住,被敵軍沖破防線,直奔潁陽而去。
三旅旅監文根勝打馬回來向唐成義稟報:“這支敵兵極是悍勇,職部無能,教他們沖過去了!”
被唐成義留做后軍的馮廷相奮然道:“卑職愿率本部,追過去!”
“不急,敵已進了潁陽城,”唐成義很是鎮靜,“咱們去潁陽北面,接著攔截便是。”
張季振部隨后趕到,便跟著唐成義師一道,越過楊營村、彭鎮,兩師在梁村溝東面扎下營壘,繼續等待敵軍。
雷文厚部進駐潁陽,搜集了些糧食,休整一日之后繼續北進。清晨,薄霧冥冥,原野之上黃綠相間,一片寧靜之色。忽然,殺聲大起,無數東唐官兵從東面涌了過來。
雷元慶依舊身先士卒,一桿大槍左沖右突,馮廷相所部卻是人人奮勇爭先,無人后退。副點檢夏云野不禁喟嘆道:“聽對面這個乃是降將,這等勇武,咱們當初未免也太覷了山東兵!”
雷文厚面沉如水,心情陰郁:“簇距東都不過百里,無論如何也要沖過去,夏副點檢替本官掠陣!”
南陽兵的中軍主力掩殺過來,馮廷相接唐成義急令,向東北方向退卻。雷文厚下令兵馬繼續向北,就聽得一聲炮響,靳春保、韓聚才的兩個旅又在北面列開了戰陣。
東唐軍且戰且退,雷文厚率部艱難向北推進,眼見已過午時,士卒皆疲累不堪之際,梁村溝北面的田野之上,張季振所部一萬精兵,刀槍林立,戰旗招展。
張季振掣刀在手,輕輕打個手勢,他身后的傳令兵吹響了聲音低沉的畫角,凄厲,而壓抑。
以逸待勞的中州軍第五師終于攔住了已經筋疲力盡的敵軍,唐成義重整部伍,再次從東面殺來。精銳的南陽騎兵幾乎被全數殲滅,雷元慶也被打落馬下,幾個伍長領著兵卒們一擁而上,綁了個結實。
雷文厚、夏云野僅僅帶著不足六千人向西面撤出,輜重、糧草都丟了個干凈,他們不敢停留,倉皇向北,終于從長夏門進了東都城。
得知南陽兵馬趕到,喜出望外的梁佑續連忙出了端門,于津橋南面相迎。見到雷文厚、夏云野,他尚未開口,雷文厚已經先開口問道:“東都城內,如今有多少兵馬?”
梁佑續身后的金吾衛總管龔長捷告訴他:“殿前軍主力都被寧統領帶了出去,如今城中守軍,不足萬人。”
雷文厚雙眉緊皺,龔長捷覷著他面色問道:“雷將軍帶來了多少兵馬?”
雷文厚張了張嘴,沒有話。夏云野替他道:“咱們沿途一路被敵軍圍堵截殺,折損不少。如今入城的不過六千來人,糧草、輜重都沒了,士卒們已經餓了一整日。能否請至尊遣人安排飯食,也好教大伙解了勞乏?”
“六千?”梁佑續只覺一盆涼水兜頭澆下。
“是,雷將軍之公子,亦在激戰之中被敵賊擄走了。”
眾人皆沉默無言,梁佑續木然道:“龔總管,教人給南陽來的同袍們安排飯食罷。”
“是。”
梁佑續又對雷文厚道:“將軍赤膽忠心,可昭日月。就請隨朕一道入宮,同明殿已經備下筵席,特為兩位將軍洗塵。”
雷文厚只是搖頭:“謝陛下厚意,只是末將還得與龔總管一道,商議守城之事,這飯,卻是不用了。”想起被唐軍生擒的兒子,他心下黯然,神色愈見沉重。
梁村溝之戰,唐、張二師雖然未能將敵軍徹底攔住,但是殲敵逾半,算是一場大捷。那雷元慶被俘之后雙目緊閉,一聲不吭。張季振、唐成義一齊過來瞧著,唐成義問道:“為救東都,你們也算是盡了全力了。意如此,你也不必這等固執,不如就降了,如何?”
雷元慶睜開眼,咬牙道:“東都城池堅固,你們攻不下的。”
“這話你自己能信?”張季振嗤笑道,“若東都能守,梁佑續用得著調南陽兵馬來援?”
雷元慶并不答話,又閉上了眼睛:“要殺便殺,何須多言。”
“你也算是個驍將,且又年少,咱們先不殺你。”新任中州軍第一師檢校師監葛有昌道,“待到東都城破,教你們父子相見,看你還有何話可!”
將領們離開俘虜營,張季振麾下巡檢許紹榮忍不住道:“葛師監,這個敵將,可是某的部屬給擒住的。”
“哉相,”葛有昌覷著他道,“若非咱們師兩番截殺,輪得到你們撿這便宜?”
“不必計較這個,”唐成義開口道,“便是給他,也是無妨。”
許紹榮大喜:“多謝唐點檢!”
唐成義欲言又止,想了想對葛有昌道:“遣人往滎陽報信,順便打聽一下,偃師那邊戰事如何了?”
的偃師城內,如今聚集了寧宗漢、戴鳳羽、陳凝、于贊四部近五萬兵馬,互不統屬,每日為了吃食爭執撕打。甚至闖入民宅殺人搶劫之事也時有發生,將領們只做不見,終日只管自己飲酒吃肉。縣令則早就趁亂逃走,如今縣衙之內,住著康王梁佑延及其妻妾幼子,使女內侍,不許閑人靠近。幾個將領都只能另擇民房,作為自己的中軍營帳。
寧宗漢召集諸將一道商議守城之事,他提議分兵于城外筑壘,陳凝、于贊皆不愿出城,戴鳳羽則直截簾道:“末將的兵,緊要護住康王,絕不可出城。”
“若是城破,康王又能再去哪里?”寧宗漢心力交瘁,胡子拉碴,涌起深深的絕望之感,“事到如今,咱們還彼此推諉,于事何益耶?”
陳凝、于贊皆低頭不語,就是不接這話,戴鳳羽卻起身道:“康王殿下有詔,吩咐某去縣衙議事,先告辭了。”完便大搖大擺地走了。
寧宗漢氣得渾身發顫,陳凝、于贊見不是事,也都托故起身告辭。寧宗漢無力地靠在椅子上,良久不發一語。隨扈聲道:“那姓戴的,一直跟著康王,全然不把統領放在眼鄭依的瞧來,他就是舍不得手里那點兵權!”
“隨他去罷,”寧宗漢長嘆一聲,“某深受先帝之恩,不得在此盡忠罷了。”
偃師城中,一派末世景象。而城外,向祖才所部七萬兵馬,連同前來助陣的數萬民夫,已經開始四面筑壘,將座的縣城圍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