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師城破,城中陳凝、于贊二將皆不能約束部伍,眼見兵卒無心抵抗,四散奔逃,這兩個也混在其中,試圖逃出城去。結果陳凝被生擒,于贊斃命于亂軍之中,二將一萬多部伍,大部分成為俘虜。
戴鳳羽率部,護衛著康王及其家,從西面出城,試圖逃回東都。臨行之前,王府長史凌軒跪下流涕道:“唐國必有伏兵,殿下往赴東都,實乃九死一生。不若出城之后,即喬裝為百姓,南走南陽,或是隱姓埋名,萬不可自入虎口也。”
“多謝卿之良言。”梁佑延也是不勝唏噓,“此番出城,路途兇險,長史就不用跟著了。你我主臣一場,就蠢別,自求多福罷。”
凌軒大哭叩首不止,戴鳳羽生怕耽擱,連連催促梁佑延趕緊出城。大隊人馬趕至西門,許多跟著康王從汴梁、滎陽等處逃來的富戶等都要一道出城,將個城門擠得水泄不通。戴鳳羽一時性起,喝令士卒們,只管殺出一條路來!
頓時鮮血飛濺,哭號之聲大起,人們四面奔逃,這支兵才順利出了城,倉皇向東都方向奔去。沿途雖有股唐軍阻截,皆被殺退。眼見趕到了楊莊,已是暮色四合,東面偃師城中大火早已經在視線之外,戴鳳羽這才長松口氣。
梁佑延遣一個內侍過來懇求暫時停下來歇息,是家們都餓得狠了。戴鳳羽見士卒也已經十分疲累,于是點頭應允,吩咐兵馬搶入村莊,預備晚飯。
他才吩咐下去,就聽得一聲炮響,一支唐軍從楊莊之中殺了出來,接著,四面殺聲大起,南北兩面麥田之中,涌出上萬敵軍。
唐成義、張季振兩師沒有參加圍城戰,卻在這里候個正著。戴鳳羽所部雖然還有萬余兵馬,奔逃了半日,早已人馬皆乏,哪里抵擋得住這支虎狼之師?除后軍兩千多人見勢不妙迅速逃走,余部俱被殺潰。戴鳳羽見不是事,撇下康王家,自領親兵左沖右突,卻始終不能突圍,跟隨他的士卒都被殺散,他自己也被拽下馬來,被五花大綁,捆了個結實。
梁佑延連同其妻妾家、內侍、使女,包括十余車金珠財寶,全部落入唐軍之手。他們被押入楊莊之后,百姓們顧不得色已黑,紛紛舉著火把來瞧熱鬧,梁佑延自覺無顏見人,低聲懇請看押他的隊官將自己的臉蒙住,那隊官冷笑一聲,直接就是一個巴掌招呼過來。
梁佑延滿面紅腫,十分屈辱道:“孤也曾貴為親王,豈能吃這等屈辱!還不如一死了之。”
“想死是罷?”那隊正面露不屑,指指農舍的土磚墻壁,“請,隨便撞,保管了結!”
梁佑延縮縮脖子,再也不吭聲了。跟在他身后一直啜泣的康王妃終于放聲大哭起來,兩個抱著孩子的媵妾也跟著哭,康王的兩個幼子也被嚇哭,頓時嚎啕一片。
一個形貌黑瘦的老農憤恨地瞧著這一切,狠狠地啐了一口,掉頭走了。
偃師城內,東唐軍從北、東、南三面一齊殺入,一面追殲頑敵,一面維護城內秩序。還在負隅頑抗的僅剩下寧宗漢所部主力萬余人,這支兵人數越戰越少,最后全部聚于南城糧倉處,做著最后的抵抗。向祖才、謝文謙都親自趕來,向糧倉之內喊話,寧宗漢始終不做回應,盧永漢怒道:“以為咱們舍不得放火燒倉么,這就調大炮過來,轟他個粉碎!”
向祖才、謝文謙彼此對視,最后謝文謙無奈嘆氣:“火攻罷。”
軍士們仰放箭,帶著火舌的羽箭從空墜入糧倉,眼見熊熊大火迅速竄起,關孝田親率死士向糧倉大門發起了沖擊。
無路可走的寧宗漢自刎身亡,最后殘余的千余名梁魏軍卒放下了武器。謝文謙連忙吩咐大家滅火,隨后趕來的孫光祖急得跳腳:“這可都是糧食,能救多少性命!”
向祖才懶得理會他,吩咐親兵們跟著自己立即往縣衙去。
縣衙之內,懸梁自盡的凌軒已經被東唐官兵們救了下來,神情委頓地坐在地上,一語不發。向祖才大步進來,斜眼覷著他:“梁家得國,原本就不正,你白白獻了性命,又是何苦?”
“康王雖是庸懦,待在下卻是甚好。”凌軒低頭道,“在下無能,以致殿下國破家亡,是以無顏茍活于世也。”
“糊涂。”跟著向祖才進來的中州軍第六師檢校師監陸況斥道,“自梁家興兵以來,中原幾時太平過?如今眼見下將定,不思為黎庶出一分力,卻效那婦人自尋短見之舉,你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凌軒只是低頭不答,向祖才知道死過一次的人,便不會再有死志,便吩咐軍士們好好看住,回頭遣送至汴梁去。自己帶著陸況等人,轉身出了屋子,往四下察看。
逾十萬大軍,在偃師城僅僅休整兩日,收葬了寧宗漢及雙方陣亡將士尸骨,便分頭齊進,開赴東都。
東都城內兵力太少,無力布防外圍據點,東唐大軍逼至城下,四面合圍。范長清所部甚至西進新安,與潼關之內殺出來的黃壽所部會師。羅地網撒下來,東都城內,便是一只狗也休想逃得出去。軍士們向城墻之上射出勸降書,又將裝著梁佑延、戴鳳羽等饒檻車推至城下示眾,以散城內軍心。
雷文厚在建春門城頭瞧著檻車之內面如死灰的梁佑延,不禁涕淚橫流:“先帝縱橫海內,何等英武,孰料駕崩不過半載,便落至亡國之地步,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左右皆惶懼無語,城頭之上,一片窮途末路的氣息。
大軍攻克偃師之時,郭繼恩率部恰好趕至汴梁。當初謝文謙軍在城外與南吳徐智勤部大戰,戰況甚為激烈。但是攻城之時,戰斗卻很是輕松,城內并沒有遭到什么破壞。如今的汴梁大城,又初初恢復了往日繁華,大街巷,商肄云集,行人眾多。城外大河碼頭之上,舟楫云集,一船船的軍糧逆流向西,供應前方大軍。
入城之后,郭繼恩、許云蘿在汴梁刺史鄭元紀的陪同之下,巡視城市正中心的康王府。
王府占地闊大,裝飾奢華富麗,陽光之下,碧綠的琉璃瓦被映射得閃閃發光。只是那些內侍、使女都跟著梁佑延西逃,王府之內空蕩蕩的,一派靜謐。
郭繼恩轉了一大圈,在銀安殿外停下腳步,低頭思索。形貌儒雅的鄭元紀心道:“都帥今日就入住這王府么?”
“不住這里。”郭繼恩搖搖頭,瞧著許云蘿道,“咱們去府衙,教那邊騰出一路院子便是。本帥的隨扈不多,用不了這么大的地方。”
“是,那這王府——將來是要拆掉么?”
“拆掉做什么,這都是民脂民膏啊。”郭繼恩詫異地掃鄭元紀一眼,“留著,將來用作博物院,還營—”
他轉頭問許云蘿:“就是拉巴迪亞所的,叫什么?”
“圖書館?”
“對,將來留做博物院、圖書館。”郭繼恩點點頭,又問鄭元紀,“本帥欲設中州行臺,治理河南、山東兩處地方。以太守之見,這行臺衙署,設在哪里為好?”
“這,不該是東都么?”見都帥出言詢問,鄭元紀微覺詫異,又有些激動,“東都城池既大,官廨又多,足可安置行臺諸官。”
“東都雖大,只是未免偏了些。”郭繼恩猶自沉吟。
鄭元紀更覺奇怪:“偏?東都居下之中,如何能是偏?想必都帥覺著汴梁有水運之便,不過南吳在側,離汴梁著實太近,將來必有兵事。還請都帥慎思之。”
郭繼恩點點頭,轉頭吩咐唐應海:“致書濟南,問問霍真饒意思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