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軍第八師檢校點檢石元鼎、師監劉同福,都是燕鎮舊將,謝文謙與他們說話便很是隨意:“都帥早有教誨,制敵尚詐,撫士貴誠。你們都是帶老了兵的,多的話本官不用多說。功名,都是靠你們自家掙下,本官等著再聽捷報便是。”
時年三十五歲的石元鼎本是中州二師齊玉恒麾下一名巡檢,其人獵戶出身,身形魁梧壯實,為人嚴正,作戰勇猛,已經立下過不少軍功。劉同福則是三十六歲年紀,一張長臉,總是帶著微微笑意。當下石元鼎便肅容抱拳道:“某受國厚恩,得以號令萬眾,自當保全黎庶,恢復疆宇,職等分內事也。”
劉同福也抱拳道:“職歷任監軍,執掌綱紀,深知干系,決計不會存私妄為,辜負制軍之所托也。”
“我自然是信得過你們。”謝文謙笑道,“這就陪著本官去瞧瞧眾位同袍罷。”
巡視過部伍之后,謝文謙才去見楊運鵬、楊典等人。用飯之時,他問楊運鵬道:“運鵬兄弟又遣兗海軍返回山東作戰,來往奔忙,定然士卒疲累,南吳又大起援軍入兩淮,恐怕粟總官今番籌劃不易也。”
“是不容易,”楊運鵬古銅色的面龐之上神色很是沉穩,“宋城、臨沂兩處,都會是硬仗。不過,鄭德威所部,皆百戰余賊,咱們不也咬牙打下來了么?雖說傷亡的確不小,可是用兵之道,狹路相逢之時,豈容猶豫失機。”
楊典插言問道:“副都監,聽說都帥已經在南陽,又設立了一處軍械廠?”
“不錯,是設在向城縣境,南陽府城北面。”謝文謙點頭承認,“去歲冬月之時,便已從洛陽等處調集工匠,搬遷機器過去。為的就是今日南征荊湖,輸應便捷。如今鄧州已經收復,咱們往后便會在府城予以擴建,也可鍛造鐵器、工具等,發賣百姓。”
“幾位當真是大手筆。”楊典拈須贊嘆,“彼時殷天生正率大軍犯境,你們就敢在戰場北面興建工廠。”
“匠師們知道王師決計不會失守南陽,倒是沒有幾個害怕的。”謝文謙笑道,“百姓信得過咱們這些軍漢,工廠里又能吃得飽穿得暖,每月工鈿不少,自然踴躍而來。雖說如今長史機務繁重,待豫東戰事了結,也可往向城去瞧一瞧,這工廠雖說設在縣城,規模也很看得過了。”
“大善,”楊典拊掌笑道,“副都監既已來此,可多留幾日,或許粟統領處,又會有捷報傳來。”
“粟統領用兵,每每出人意表,其神妙之處,足可比肩都帥,謝某自然也指望著他那邊又有好消息——只是宋城這邊,以某觀之,只怕是攻城不易也。”謝文謙轉頭正色對楊運鵬道,“運鵬兄弟,你不可率爾輕忽之,須得提點向統領,不要又栽一個跟頭。”
“文謙兄說得是,宋城乃徐智勤苦心經營,的確是不好打。”楊運鵬微微點頭,“待粟清海處有軍報呈來,某便親自趕往宋城,詳定方略。”
“愿聞其詳?”
“山東行營若是再打一個勝仗,徐智玄勢必抽調兵馬應對,畢竟徐智興身份不同。”楊運鵬沉著推測道,“臨沂城其或可棄之,徐智興卻是一定要解救出來的。如此,則難以增援宋城,某打算在蕭縣等處,再做文章。”
“好,那咱們就,一塊靜候佳音。”
數日之后,徐塘捷報傳來,謝文謙不禁深感佩服:“疾奔五百余里,以七萬對敵六萬,就敢與之決戰,粟制軍這份氣魄膽略,當真令人心折。”
楊運鵬神情肅然地疊起軍報,吩咐身邊的參謀們:“中州七師,留守曹鎮、考城,八師隨本官一道南下,即日趕赴宋城!”
楊典遂向兩位制將軍叉手說道:“楚丘縣城已廢,城中百姓四散一空,不如就將曹鎮升做縣城以替之,副都監和都督以為如何?”
“某覺得可,不必重造楚丘城墻了,將這筆銀子省下來用作別處,其實更好。”謝文謙點頭贊同,“都督以為如何?”
楊運鵬難得地笑了笑:“楊長史之議,本官從來沒有不允的,就這么定下來罷。”
“好,”謝文謙便向行營諸人抱拳告辭,“某也該回都帥處去也,這份徐塘軍報,就由某帶回好了。”
楊運鵬點點頭,鄭重抱拳道:“文謙兄,咱們江寧再會。”
“江寧再會。”
于是謝文謙離開考城,向西經汴梁返回鄭州。與此同時,周恒在襄陽頒下軍令:以漢水為界,西面歸鎮武軍,東面歸忠武軍,各師俱發,“收復故地,解民水火,水陸并進,飲馬長江。”
東唐軍雖然奪取襄陽之時折損輕微,但是鄧州、樊城等處戰事,彈藥耗費不少,不得不著河南官府遣人輸應。大軍糧草,周恒則吩咐荊湖各歸降府縣,全力供之。一時間,鄂北等處,無論官民,皆被發動起來,各處官倉義倉,皆被征調,那些已被挪用之處,官員也少不得被鎖拿勘問。監軍官們毫不容情,官員被拿下之后,便立即從本地士子之中甄選良材,予以委用,以確保軍興順暢。
春雨連綿,草木豐潤,唐軍將士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行進在泥濘的官道之上。本地支應的軍糧,多為稻米,北方漢子頗覺不慣,也只能咬牙忍著。將領和醫官們還要防備疫病流行,每日在部伍之中來回察看。官道兩旁,又都是水田,連個宿營的地方也難找,官兵們只能尋著土丘、樹林等處安營,或是分散借宿于村寨之中。
盡管如此,二十萬大軍還是盡可能地急速向南,劉清廓率忠武行營諸軍,連下云夢、應城、竟陵,逼向武昌,所到之處,幾無抵抗,進軍極速。伍中柏、常玉貴則分進合擊,克下遠安、當陽,其前鋒兵馬楚州軍第四師,已經趕至距荊州僅有百余里的五里鋪。
淅淅瀝瀝下了多日的春雨終于停住了。楚州四師扎營于小鎮,點檢魏守亭和師監張壽永,皆是從羽林二師轉擢,兩個步出庭院,瞧著夜空之中皎月薄云,都覺得心情甚好。
“南邊諸道,果然是富庶,”張壽永忍不住感慨,“這荊湖之地,城池無論大小,皆有包磚城墻,咱們燕地,是遠遠不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