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仲暉次日醒來,仍然覺得腦袋里有一塊鉛。他捧著腦袋吃了早飯,問起仆役,才知道兄長昨日便已經出了城。他也不以為意,昨日答應殷蕙的事情,也早就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用過早飯之后,他記起還有金吾衛中幾個并不當值的伙伴,相邀今日出城游玩,便連忙吩咐小廝們備馬,興致勃勃地出了門。
然而今日江寧城四面城門全部緊閉,除非身有關防文書,否則一律不許出城。這伙貴介子弟很是掃興,罵罵咧咧地離開了。好在江寧城足夠巨大,他們在城內也能尋著游玩的去處,便又一窩蜂地往雞籠山去了。半道之中,不知何時下起了霏霏細雨,吳仲暉倒松了口氣:“幸虧今日不曾出城也。”
高高興興玩了幾日,江寧城門依然緊閉,流言也開始悄悄地散布開來。吳仲暉這才覺得似乎有些不妙,他開始擔心起出征在外的兄長起來。
但是兩位王爺不以為然:“令兄可是當朝的大將,第一個會打仗的,父皇既然教他出征,豈有不勝的道理!”
吳仲暉稍覺安心,然而宅里的大管事神色驚惶地告訴他,街頭巷尾都在議論,說是御營軍在全椒城外吃了個大敗仗,折損逾半。
吳仲暉勃然大怒,一腳踹過去:“全椒離京城才多遠,哥哥出征,哪里會在這么近的地方打仗,這種謠傳你也會信?”
“可是,二公子——”
“滾!”
大管事一溜煙地跑了,吳仲暉在椅子上坐下,心下卻有些嘀咕。使女小心翼翼捧上茶來,他端起茶盅啜了一口,便狠狠往地上一摔:“這是想燙死我么!”
使女嚇得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吳伯昭的確是在全椒城吃了敗仗。
徐珪麾下的五個師,得了劉清廓的軍令,北進廬州。廬州守將袁沛雨才拒絕出兵隨何季龍一道南下,很快就得知樅陽大敗的消息。他正猶疑不定,東唐軍就從西南方向,浩浩蕩蕩殺了過來。
花崗寨一戰,廬州軍被殺得大潰,部將王春樵被生擒,八千余官兵戰死,四千多人被俘。袁沛雨倉皇逃回廬州城,再不敢出戰,他也不敢報與何季龍知道,只連夜遣人往壽州求援。
結果,求援的信使在半道遇見了從壽州敗退出來的苗長鑫所部。
中州軍已經連下壽、濠,兵鋒直指定遠、滁州。
北面唐軍沒有趕來與雍州軍會合,袁沛雨稍覺心安,然而此時,江寧城里來了詔書,命他速速點起兵馬,趕去勤王。
廬州膏腴之地,袁沛雨左思右想,還是舍不得就此棄之,于是吩咐苗長鑫,領著殘部離開廬州,趕赴江寧勤王。
苗長鑫氣得要破口大罵,但是袁沛雨可不是吃素的主,隨便塞給他些陳米爛粳,便催促他速速出城。苗長鑫無可奈何,只得帶了五千殘兵,灰溜溜離開了廬州城。
這支潰師一路慢吞吞向東面行進,所過村寨,無不勒索劫掠,當真是兵過如蓖。百姓聽得消息,無不望風而逃。吳伯昭率部出江寧城,趕到全椒之時,苗長鑫的五千壽州兵還在慎縣境內。
石忠財與方順清商議之后,決定先不理會西面這股殘敵,搶先擊破吳伯昭的御營軍。
燕州軍和并州軍六萬之眾,倍道兼行,迅速殺至全椒縣境,截住御營軍去路。兩軍在全椒縣城南面武崗村遭遇,唐軍立即就冒著連綿的細雨發起了兇猛的進攻。
吳伯昭治軍嚴厲,其部戰力遠勝于謝承運、柴有功等將。但是雨天對他的火槍兵妨害極大,火繩槍不能發射,弓箭也難于使用。但是唐軍的火器卻全然不受天氣影響,槍炮并發,很快就將御營軍殺得大亂。
吳伯昭雖然久經戰陣,也萬沒想到唐軍能冒雨進擊,饒是他鎮定自若排兵布陣,也只能眼瞧著左右兩翼迅速瓦解,接著,中軍如潮水般潰敗下來。唐軍以輕炮緊隨步軍突進,抵近開火,一顆彈丸甚至在吳伯昭的中軍大纛附近炸響,幾名扈衛被氣浪高高掀起,很快便一命嗚呼。
手持橫刀盾牌的唐軍步卒猛沖了過來,整個戰場變成了追逐與潰散的逃殺。吳伯昭被親衛們簇擁著,一直敗入全椒縣城之中。大獲全勝的唐軍緊隨而至,在城墻的西面和南面扎下了營壘。
苦心打造的精銳之旅一戰即告潰滅,吳伯昭惟有仰天長嘆。
檢點殘部,只剩下了萬把人,吳伯昭情知廬州不可能再有援兵趕來,全椒城實不可守,遂連夜東走,退至大江北面落莊一帶,依莊布防。這里背靠老山,南面過了大江便是江寧城。到了這里,他已經退無可退。
唐成義麾下羽林軍、楚州軍近十三萬人馬,于烏江縣境再次擊敗何季龍殘部,一直將其逼至江寧南城門之外。唐軍沿江布營,從響塘直至上湖,連營十余里。江寧西面,已經沒有任何一支兵馬能夠向他們發起反擊。
江寧城,終于已經近在咫尺。
身在六合縣城的徐智玄由謝蒼領兵護衛,冒死奔往江寧城去見父皇。此時,戍守在蕭縣一帶的江靖國等人早已棄城南逃,卻在虹縣被尾隨追殺而來的兩路唐軍趕上,近三萬兵馬幾乎被全殲,拒不投降的方景仁孤身沖向敵陣,結果被亂槍打死。江靖國僅率百余人脫逃。至此,徐州城內的江鎮鈞,連同三萬守軍,已經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當唐軍將虹縣之戰中俘虜的南吳兵卒帶回徐州城下,串成數列,守軍的士氣便泄漏得一干二凈。
當江鎮鈞率部強行突圍,結果全軍覆沒的消息報至長沙,郭繼恩正帶了許云蘿準備出城,他瞧了瞧軍報,微微一笑,遞給了身后的軍士們:“徐州城,終于是收復了。”
陸祥順等人齊聲歡呼,郭繼恩卻催促道:“做什么這般喧鬧,趕緊走了。”
他們自黃道門出了長沙府城,一路向南,驅馬緩行。雨后清新,紅色的泥土看上去濕漉漉的。官道之旁,高大的香樟樹花期已過。這種樹木在春雨之中開花,于是滿城都飄散著一種略帶酸味的香氣,十分醉人。
他們呼吸著雨后的空氣,郭繼恩湊至許云蘿的耳旁,低聲說道:“今日是你十七歲生日,咱們去村子里,吃一頓本地的豬肉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