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懷明二年,身為軍中統兵大將的楊運鵬,都出征在外。燕京思賢坊的公館之中,只有妻子邵五娘帶著兩個孩兒,還有兩個雇來的使女。
家中二老在公館建成之后,跟隨兒媳和孫兒孫女一塊住了進來。只是做慣農活的兩人實在不耐城市生活,于是又返回了安次縣的鄉下宅院,與次子楊運虎生活在一起。楊運虎也曾經給兄長去信,想著在京城里謀個職事,卻被楊運鵬嚴詞拒絕,還狠狠訓斥了一番。
思賢坊緊挨著城墻,邵五娘很想在城墻北面開辟出一塊菜地來,可是北城墻的兩處城門從來不開,出入很是不便,她無奈打消了這個念頭,只在后院里翻地搭架,種些瓜菜,有時還拿去送給左鄰右舍。
思賢坊內居住者,皆為朝廷高官。大家顧忌楊運鵬之權勢,面上自然是笑臉相迎,十分感謝,背地里難免有人譏諷,覺得她一位堂堂的郡夫人,親手做農活,有失身份。各家之仆童使女路上相遇之時,未免提及,這些言語,也就傳進了邵五娘的耳中,令她又氣憤,又委屈。
好在當初同在宣化戍邊的老兄弟們,郭繼恩、霍啟明、謝文謙、周恒等時常前來探看,曾在楊運鵬麾下的舊部也會來拜訪,又有白吟霜、程氏等人串門,邵五娘便將這份委屈,拋諸腦后。
楊運鵬也來信鼓勵她道:“咱們自己流汗干活,養活自己,這是十分光彩之事,不用理會旁人議論。”又勸她氣悶之時,不妨也去霍家謝家玩耍相聚,不必枯坐宅中。
如今丈夫歸來,五娘心下極是歡喜,她雖不善言辭,卻也每日與丈夫絮絮叨叨,將許多事情都說與他知道。楊運鵬含笑聽著,也不評點,只是逗弄著女兒玩耍。
轉眼便到了二月十九,春分之日。學堂給假,夫婦二人便帶了兒子女兒,往城外西山去放風箏。謝文謙、霍啟明二人也帶著妻兒前來,恰巧相遇,便湊在了一處。
北國初春,仍有寒意,風吹如絲,已無凍殺之感。親衛營軍士和各家的使女們幫著孩子們一塊將風箏放飛,三位家主說著閑話,漸漸溜至一旁,開始議論鐵路、軍興等事,將家眷全都忘在了腦后。
直到軍士們壘灶生火,預備午炊,三人才施施然回轉。白吟霜恨恨說道:“舍家為國,幾位老爺索性不要成婚了,便住在節堂里好了。也好過瞧著家中妻兒聒噪。”
軍士們強忍笑意,三人面色都有些訕訕,便都一塊幫忙做飯,切肉,抹油。霍啟明猶在說道:“西征之事,要的是快打快攻,飚發電舉,令其難以聚集大軍與我決戰。所謂廣集糧,速進兵是也。”
楊運鵬點頭沉吟:“克敵非為至難,收復之后,恢復人心,施行屯墾,這才是水磨功夫。”
霍啟明又問道:“如今中州、雍州軍各師俱已匯集蘭州,運鵬兄動身之時,再從羽林軍中挑選幾個師一道隨行,做你的中軍,如何?”
正在用鐵釬穿肉的邵五娘這才知道丈夫很快又要領兵出征,不禁手一抖,愣愣地瞧著他。
“小心些,還是我來罷。”楊運鵬連忙從她手里將鐵釬拿過來,想了想又轉頭對霍啟明道,“西征北征,皆當行之,若只以全力注于西域,則圖韃必有死灰復燃之機。在下想來,羽林軍暫不征調,以備北邊之事。”
霍啟明瞧見邵五娘神色,知道自己說漏了嘴,縮了縮頭沒有回話。謝文謙卻道:“西征北征,自然是二者并重,不過也有先后緩急之分。依謝某說,羽林軍者,居中而馭于四方,最為精銳,大總管率師遠征,則必當從之也。”
“兵馬太多,糧秣支應也是極為吃力之事。”楊運鵬皺眉思忖,“如今雍州軍中州軍匯集蘭州者,加上渡河西進的并州軍第四師,已近十四萬之眾,足夠矣。”
沒過幾日,周恒攜瑞鳳郡主返回京城。顧蓓和田友信二人卻被他打發去了杭州,往越州都督駱承明身邊協理政務。回京之后,他又將妻子打發往軍情司供職,樞密節堂之內,全部換成年輕軍官,一個女子也不留。
郭繼恩等在西海池膳堂為周恒洗塵接風,許云蘿忍不住說道:“顧典書一個嬌弱女子,周將軍將其遣至萬里之外,何其忍哉。”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霍啟明笑道,“那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去處。說不定,顧典書心中歡喜得很吶。”
“既已為朝廷職官,聽候差遣不是分內之事么。”周恒從容說道,“周某眼中,只瞧能不能任事,并無男女之別。”
軍供司司監方伯崖,已被署為江南東道觀察使,出京往江寧去了。接替其執掌軍供司的辛廣壽聞言,咧嘴笑道:“既是這等說,男女無別,為何如今這節堂之內,周將軍是一個女子也不用?可見心中還是存了偏見的。”
瑞鳳郡主聽了這話,轉頭去瞧丈夫。周恒神色如常:“若是能吃苦耐勞者,某自然也會再將之調入節堂。”
霍啟明聞言,哈哈大笑。
聽取了粟清海和參謀司的稟報之后,周恒給羽林軍下令,調羽林一師和二師,入征西行營,跟隨楊運鵬一道出征。
然后,他迅速定出了一個遠征漠北的計畫,呈報與督政府:以并州軍三萬人為西路偏師,自云中北上。以營州軍四萬人出大鮮卑山,以為東路軍。以羽林軍四個師,加上燕州軍三個師,七萬之兵,為中路主力,三道齊進,十四萬之眾,以直搗牙帳王庭。
霍啟明瞧見這份計畫,倒吸了一口涼氣:“周恒兄好大的氣魄。”
“犁庭掃穴,正該以碫擊刃,傾注全力也。”周恒身姿筆挺,神色慨然,“不然,俟其坐大,卷土復來,則邊患無盡矣。”
“周副都統之意,咱們要兩處同時開戰?”
“自然有先后之分,漠北戰事,可于七八月間發動。”
郭繼恩輕敲桌面,沉吟問道:“以如此兵力,取之易也。只是,勒石記功之后呢,這漠北之地,又該如何治理?”
周恒聞言一愣,霍啟明也皺起了眉頭,苦苦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