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跟著大部隊一起，來到了“通濟渠臨時指揮部”的庭院之外。
這地方他倒是常來，每一次被“發配通濟渠”，都得先到這個庭院的西廂房面見羅縣令，掐指一算，這都三回了……
可是以前來，雖談不到戰戰兢兢，但絕對不像今這樣底氣足。
上千人同行！
一個個的，不管真的假的，都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仿佛“通濟渠臨時指揮部”要是不給他們一個明確的法，今就敢把這所庭院拆了，所謂“人多勢眾”，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吧？
水生一想到這，還挺樂呵，這么一，我是不是學會了一個成語……？
“水生，你干嘛呢！？”
侯七有點不樂意了。
“把嘴閉上！都你子腦子不好使，今一看，還真是，咱們是去討法，你樂個啥！？”
水生一懵，“討要啥法？”
侯七一陣無語，沒好氣地道：“你啥法！？大早晨的不管飯，通濟渠就給咱們一人一碗灰湯子，難道咱們還不應該問問朝廷為啥不把咱們當人看嗎！？”
水生迷了，“我早晨吃了兩張大餅啊……”
“那不是我給你的！？”
“是啊，我知道是七哥給的，但是跟朝廷有啥關系啊？”
“我要是沒有大餅呢！？別是你了，我不也得去和那灰湯子！？”
“可是七哥你就是有啊……再了，七哥你本來就不再通濟渠干活，朝廷本來也不用管你的飯啊……對了，七哥，我還忘了問呢，你在通濟渠的苦役不是完事了嗎？怎么還不走啊，這又不管飯？”
侯七：“……”他能啥！？我賴在通濟渠不為了干活，專門流下來搗亂的？
“行了，閉嘴！一會聽話，我讓你干啥你干啥！別的事，別打聽！”
水生憨憨地一點頭，不話了，抬眼向前望去，庭院之外卻又起了新的變化。
有人阻攔！
戴捕頭。
帶著河南縣十八名衙役、十四名獄卒，站成一排，將庭院大門擋在了身后，一個個刀槍出鞘，如臨大擔
通濟渠的青壯也停下了腳步，他們前來鬧事也好、過來討法也罷，不過是仗著上千人一起行動的“群膽”而已，真讓他們上來就沖撞河南縣的防線……還真不敢。
戴捕頭見青壯們一個個遲疑著停步，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氣，他也害怕啊……正所謂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上一千，無邊無沿……上千青壯集合到一起，烏央烏央的一大片，一個個都對你怒目而視，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抗住的……
不過他也知道，現如今，“氣勢”二字最為重要！
氣勢弱了，這一千人往上一擁，骨頭渣子都能給他嚼碎嘍！
要是氣勢強橫的話……不定還真能震懾住這幫人……
“干什么來了！？今不用干活了是嗎！？我家縣尊心生仁慈，不愿派人監督催促，怎么著？你們這是給臉不要臉了是吧！？”
通濟渠青壯一陣亂哄哄的低語聲，倒是沒有幾個人敢在戴捕頭面前大放厥詞。
戴捕頭聽了半也沒聽明白這幫人的什么，就聽見什么早飯、灰湯子之類的，根本沒弄明白，頓時怒了。
“都給老子閉嘴！
挑個會話的出來！
把話給老子清楚嘍！”
話音落地。
上千饒目光，齊刷刷地集中到陳九的身上。
陳九差點哭出來，當初可不是這么跟我的啊，就是讓我找機會鬧事，然后想辦法把人帶到通濟渠臨時指揮部，然后就沒有我的事兒了，怎么這時候都盯著我看吶！？
有心在人群中尋找管事之人，戴捕頭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陳九，出來，你！”
陳九一個勁暗自叫苦，卻也不敢不動，磨磨蹭蹭地走出了人群，站在戴捕頭面前，你還真別，在人群之中的時候，他雖然也有點害怕，但是膽氣還是優點的，結果一出人群，獨自面對戴捕頭，頓時感覺地之間只有他一個人了，在戴捕頭的逼視之下，兩腿直發軟。
“戴……戴頭……”
話聲音都顫了。
戴捕頭一看，踏實了，如何處置上千人鬧事，他沒有經驗，但是單單處理一個混子，這是專業，不容褻瀆。
特意頓了頓，微瞇雙眼，上下打量陳九，直看得他手足無措以后，這才冷哼一聲：
“陳九？行，能耐打了，敢站著跟我話了……”
陳九一聽，嚇得差點跪下去。
戴捕頭卻不在意他是跪是站，一句出口，只為先聲奪人。
見陳九臉都有點嚇白了，雙腿都開始哆嗦了，戴捕頭也不以為甚，沒有非逼著陳九跪下去，不給陳九面子，還得考慮他身后上千通濟渠青壯的面子呢，哪能真讓他跪著回話？
不過，針對陳九這個人，也犯不上客氣。
“我剛剛把你送過來三，你就給我鬧事是吧？
陳九，你可想清楚嘍，你是通濟渠，是來服役的，不是徭役，是犯罪判罰的苦役！
你現在窮折騰，真把縣尊惹怒了，給你加個十澳苦役倒是好，但是要判罰以八十棍子一百棍子的……你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我身后的老張，乃是咱們縣中的行刑高手，家傳的手藝，還沒有失手的時候，二十棍子就能死人，八十棍子也能不傷人，最厲害的的手法，三五棍子下去就是內傷，表面看屁事沒有，回家之后五發喪……這一切，可到要看人家的心情，也得看縣老爺的交代！
還是那句話，你現在窮折騰，可就別怪到時候兄弟們不給你面子了！
從通濟渠出去之后，你最好遵紀守法，千萬別落到我們兄弟手里！”
戴捕頭言語低沉、聲音陰冷，一番話傳到陳九的耳朵里，讓他心神劇震，明明是夏日的早晨，太陽早就生得老高，烤得人身上暖烘烘的，他卻感覺到一種從心底迸發出來的陰冷，尤其聽到戴捕頭“三五棍子……五發喪”的時候，嚇得一激靈，下意識地抬眼一看，正好對上戴捕頭陰沉的目光。
噗通。
跪下了。
嚇得。
“戴頭，戴頭，這里面沒我事兒啊，您明鑒，您明鑒……”
“！到底怎么回事！？”
戴捕頭一見到跪倒，心中暗自松氣，知道總算是把他嚇唬住了，也算是首戰告捷，不過現在還不到放松的時候，必須一鼓作氣，氣勢堅決不能泄了！
一聲暴喝，嚇得陳九一激靈，連忙道：
“戴頭，真的不怨我！
您不知道，咱們通濟渠如今已經斷糧了！
昨還有口稀粥喝呢……今更絕，一口大鍋里面，連一粒糧食都沒有，那就是用土給熬出來的灰湯子！
我們都是要到通濟渠上整修河堤的，不吃飽了怎么干活？總不能我們吃苦受累的，還得吃土吧！？
最可氣的，是那個大師傅，自己吃的肥頭大耳、滿臉油光的，卻拿這灰湯子糊弄我們，，這還不算，他還誠心跟我們這群苦力耍橫……
人實在是看不慣他的做派，這才把他給打了……
然后，然后，熱實在也是氣不過了，這才齊聚這里，想問問什么時候能給口吃的……？”
戴捕頭辦案，哪里還聽不出來他言語中的埋伏？
上去一腳就把陳九踹翻了。
“你特么放屁！
大師傅沖著你一個人耍橫，他還敢沖著你們一千人耍橫？他瘋了！？他不怕讓你們吃了！？
你陳九現在抖起來了！啊？大師傅沖著你一個人耍狠，一千多人給你一個人撐腰！？當初你們漕幫何幫主在的時候，都沒有你這份架子！
你給我實話！”
陳九臉色一苦，他也不敢實話啊，只得想辦法胡襖。
“戴頭，我的就是實話！
我和大師傅打架的時候，沒注意把大鍋給打翻了，灰湯子流得滿地都是……
大家伙是看到那些灰湯子才不干的！
誰愿意吃土過日子啊，一會還得干活呢！
這才急了，要找當官的討要一個法……”
戴捕頭根本不信。
“別廢話！
你陳九是個屁！沒人在背后幫你，別煽動了一千多人了，就是跟大師傅打起來，你都不敢！
還不實話是嗎！？”
著，戴捕頭一腳就瞪在陳九的臉上，把他腦袋踩在腳下。
“陳九，我可把話前前后后都給你清楚了，你要是還不實話，別怪我不講情面了！”
陳九還沒來得及話，通濟渠的青壯卻不干了。
講道理，這些通濟渠的青壯，大部分都是洛陽本地人，就算沒有見過戴捕頭本人，也聽過河南縣總捕頭的鼎鼎大名，正所謂自古以來、民不與官斗，其實不僅僅是官員，就算是借重了官員身份狐假虎威的吏員、衙役，在普通老百姓眼里，也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實話，他們氣勢洶洶地過來，一見戴捕頭帶人站成一排，頓時就慫了，實在是不愿意和戴捕頭起了爭執。
即便看著陳九被戴捕頭踩住了腦袋，他們也敢怒不敢言……其實，有怒氣的都不多，為啥？陳九是個什么東西，誰心里沒點數啊，這樣的貨色讓戴捕頭收拾住，普通老百姓高興來來不及呢，誰還能替陳九生氣去？沒當場喝彩歡呼，這已經是看在大家一起來“鬧糧”的相同立場上了……
但是，通濟渠青壯之中，卻不僅僅有洛陽百姓……
還有侯七，還有水生，還有很多曾經漕幫的幫眾！
一來，他們被罰到通濟渠執行苦役還沒有結束，二來，漕幫星散之后，運氣好的老實人，去了大車幫，像陳九一樣的混子，被腳幫接納，還有很多人沒有了生計，正好趕上羅縣令在通濟渠雇傭勞力，他們就過來討生活了，干一是一，干一，就能活一。
事實上，通濟渠上千饒青壯中，漕幫原來的幫眾，或者和漕幫有關系的青壯，最少占了一半以上。
他們看到陳九被戴捕頭踩在腳下，反應各有不同。
水生直接啐了一口，活該，心中還在埋怨戴捕頭，看著長得人高馬大的，銀樣镴槍頭，就是個樣子貨，你倒是用力啊！當初抓我的時候，怎么那么有勁兒呢？
其他與漕幫有關系的人，看著陳九，沒啥同情心，不過看著戴捕頭一個勁狠狠踩住陳九的腦袋，卻不知道為什么，有一股怒氣從心底升騰而起，不管陳九以前如何，這一次，不算錯吧？我們來通濟渠，是來干活的，也是來謀生活的，什么生活？老百姓沒啥念頭，就是圖個吃飽穿暖，白了，所求，不過一頓飽飯！現在呢，一鍋灰湯子端上來，難道我吃苦受累一整，就配吃土不成！？
侯七略略沉默了一番，隨即突然開口：
“朝廷不公！
不給糧食，還傷人！
我等百姓要吃飯！”
一語出口，讓上千饒隊伍都震了一震，隨即，不清的人也同時高喊。
“放了陳九，我要吃飯！”
“不給糧食不行！”
“我等百姓要吃飯！”
到了最后，不清的聲音，匯同成了一句話。
“我等百姓要吃飯！”
戴捕頭一看，頓時緊張了，上千人之中，不知道多少人在高喊，所有人都變得群情激奮，一個控制不好，就要演變成民亂。
“閉嘴！都給我閉嘴！”
即便他喊得聲嘶力竭，卻也壓制不住上千饒聲音。
戴捕頭一看，不行，必須得想辦法了。
“老劉，老王，架弓，響箭警告！”
身后一排衙役中，兩個人聞風而動，紛紛張弓搭箭，也不等戴捕頭再次下令，仰頭就射。
嗖……啪！
嗖……啪！
兩聲刺耳的蜂鳴之后，便是兩聲巨響炸響在通濟渠青壯的頭頂。
這下全老實了！
響箭啊，這是召喚千軍萬馬才能用到的東西，現在響了，啥意思，不會真招呼大軍前來平叛吧？
戴捕頭趁著有人一愣的功夫，高聲厲喝。
“老劉，老王，張弓搭箭！眼前青壯，誰再敢呼喊煽動，直接射殺！”
他身后的老劉、老王也不廢話，直接張弓搭箭，弓如滿月，蓄勢待發！
兩柄長弓箭頭所指，一名名青壯神色大變，低頭、縮肩、彎腰……生怕被張弓欲射的老張、老王注意到。
兩柄長弓，能射殺一千人嗎？
不能！
在上千人面前，柄長弓，充其量能射出三五箭而已，兩柄長弓，最多十支羽箭。
但是，問題是，誰來挨著十支箭！？
這是民壯，又不是軍隊，吃不上飯，是大家都沒飯吃，又不是我一個人吃不上飯，憑什么是我來挨這十支箭？老實點吧，別嚷嚷了，命是自己的，少一頓吃的，死不了人！
戴捕頭一見把局勢勉強控制住了，這才暗暗松了一口，卻也不敢掉以輕心，緩了一口氣趕緊高喊：
“諸位聽我一言，糧食馬上就到！
你等現在回轉通濟渠耐心等待即可！
如若不信，大可等吃了飯之后再開始干活……”
這話一，青壯們頓時聲聲低語、議論紛紛，一個個面色都緩和了下來……
就在戴捕頭感覺馬上就要把青壯彈壓下去的時候，卻又一個聲音突兀地想起。
“我不信！糧食不到，我等不走！”
戴捕頭一見，頓時臉色陰沉。
何幫主！
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