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直是誰?
大唐辦案第一人!
高明沒辦法追蹤何二,他能想不出來辦法嗎?
謝直看著自家弟子,說道:
“我給你提個醒。
何二之所以能夠運送三千斤火藥進入長安武庫,一方面是因為他們幾個人在十二衛擁有隱藏的身份,另外一方面,是因為他曾經和孫員外郎合作盜賣長安武庫的武備,他正是利用這條途徑,才成功地把火藥運進了皇城。
在這種情況下,滿車進去,空車出來,可能嗎?”
高明聞言一愣,隨即猛然一拍腦門子!
對啊!
這根本不可能啊!
自己一個監察御史,想要進入皇城,沒有腰牌,都差點被攔在皇城之外,他何二何德何能,就能隨意進出?
他之所以能夠趕著大車進入皇城,就是走通了孫員外郎盜賣武庫裝備的途徑,這里面,固然有孫員外郎為他大開方便之門,也必然涉及到十二衛之中的蠅營狗茍,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在車輛的表現,滿車和空車,那可不是一回事!
如果盜賣武備,應該是空車入皇城,滿車出皇城。
如果是運送火藥,應該是滿車入皇城,空車出皇城!
但是這根本就不可能實現。
孫員外郎也好,十二衛之中蠅營狗茍之輩也好,人家是跟你合作盜賣武備,又不是跟你合作炸武庫,如果何二如此肆無忌憚的話,人家哪能看不出來你車輛的蹊蹺?
有了蹊蹺不懷疑?
有了懷疑不查看?
一看是一車滿滿的火藥,人家能干嗎!?
就算孫員外郎,也是在武庫之中見到事不可為,這才轉換立場,想要跟何二繼續合作的,如果他在開始的時候就知道何二要炸毀長安武庫,孫員外郎堂堂一個尚書省兵部司庫員外郎,怎么可能陪著何二發瘋?
事實上,高明現在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后,馬上就能大概猜出來何二的辦法。
滿車看得出來,拉半車火藥,甚至就拉三分之一,等吧火藥運送進去,然后再滿滿地拉一車兵器出來!
怪不得何二等人從張守珪廢園離開之后,為了引爆長安武庫做準備,需要好幾天的時間,原來是一點一點地把火藥倒騰進長安武庫啊!
在張守珪廢園,高明查看過蹤跡,何二運走那三千斤火藥,足足八輛大車,要是按照這么算的話,也許他要運出來十六車,甚至二十四車兵器才行!
現在,這些兵器呢!?
這玩意是刀槍劍戟,又不是大白菜,運送到西市,東家賣兩顆,西家賣三顆的,兩頓飯,吃完了就沒了。
十幾二十輛大車的刀槍劍戟,足以武裝出來幾百人的隊伍!
這么多刀槍劍戟,不可能憑空失蹤!
它就在長安城內!
自然,找到了這些刀槍劍戟,就能找到何二的藏身之處!
一瞬間,高明就有了新的偵破方向,找武備!
找到武備,就能找到何二!
“十多車武備流落在外,本來就是隱患。”
謝直再次開口。
“為師受天子令,要肅清長安地面,也不能坐視這些武備不管,查一查,找出來,也是應該。
具體的偵查方向,兩個。
第一個,關注長安市面,看看有誰膽敢在這個時間,大量購買武備,無論是買方,還是賣方,都抓!
第二個,查一查孫員外郎的背景。
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司庫員外郎,就敢盜賣長安武備?誰給他這么大的膽子,我懷疑他背后還有人,找出來,正好要打掉這一群國之碩鼠!”
高明點頭。
小義卻插話。
“三爺,這段時間,咱們對孫員外郎的背景也調查過,他本來是河東人,跟王鉷乃是老鄉,一開始的時候,我們以為他是走了王鉷的關系,才選官到司庫員外郎的,結果一番探查之后,發現,保舉他入仕的,卻是李林甫……”
謝直聽了就是一愣,開口剛要說話,卻把嘴又閉上,隨后略略沉吟之后,這才說道:
“再查查,細致點,主要查他選官員外郎之中,與誰交往更多一些,查清楚了再說……”
小義聞言,雖然不解,也只得點頭應是。
就這樣,謝直抵達長安城的第一天,淮南一方,重啟了灞水碼頭大火和長安武庫大火兩個案件的重新偵破工作!
這一次的調查,相對當初高明的那一次調查,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首先,謝三郎直接授命于天子,只要需要配合的時候,其他衙門都竭盡所能地配合,他們也知道李老三是真急眼了,要不然也不能把離開中樞十八年的謝三郎調回長安城,也就是要借助他“大唐辦案第一人”的能力,及早破案。
其次,就案件偵破的本身來說,經過謝三郎這一套鞭辟入里的分析,然后親自給高明確定了偵破方向,讓整個偵破的過程更加有的放矢。
第三個,偵破的人員也不一樣了。
當初高明偵破這個案件的時候,除了他自己,身邊就一個小義,雖然帶著淮南諜報司,但是都是行動隊的好手,要說打仗,誰也不怵,可要說破案,全抓瞎,
現在呢,謝直不但從淮南帶來了三千淮南軍,已經全面接管了長安城防,小義也從淮南諜報司調動了大量的人手進入長安。
最關鍵的,這些人員,大部分都是技術型人員,不管是情報分析,還是追蹤線索,甚至連仵作都是淮南使府都頂端的好手。
有了這樣一股技術力量的支持,整個偵破過程,得以大大地推進。
這不,第三天,各個偵破方向,就開始陸續地有了消息地反饋。
最早確定的消息,卻是孫員外郎的背景。
這也正常。
孫員外郎死在長安武庫,高明一口咬定他和何二狼狽為奸、盜賣武庫裝備,這才有讓何二等黑衣人有機可乘,縱然不是引爆長安武庫的真兇,卻也難辭其咎。
這是事實,但是認可的人,并不多。
一來,孤證不立。
除了高明幾人的口供之外,暫時沒有實據證明孫員外郎盜賣長安武庫之中的武備,自然不好因為高明的一面之詞來定罪一個堂堂六品員外郎。
二來,卻是來自兵部的阻力。
不提武庫被炸一事,只說武備被盜賣,孫員外郎作為司庫員外郎,自然是第一責任人,但是司庫郎中,兵部侍郎,兵部尚書,甚至十二衛的相關將領,哪一個不得跟著吃掛落!?
現在既然高明只是一面之詞的話,那就等等唄,能拖就拖,能賴就賴,與此同時,這些官員都開始大肆活動,抱大腿的抱大腿,找靠山的找靠山,只求在謝三郎回京之前,先想辦法把自己摘出去,那司庫的張郎中,不就在想轍攀附老楊家嗎?
在這種情況下,又有多少兵部的官員,愿意配合調查?
事實上,在武庫爆炸之后,高明和小義都在追查何二等一眾兇犯,之所以成果寥寥,就是因為朝堂之上相關衙門的官員都在有意推脫……
這種情況,在謝三郎抵達長安城之后,瞬間被扭轉。
可別忘了人家謝三郎那名聲,人家現在主導查案,需要你配合,那是給你臉,你就老老實實地配合,要不然,吃多了撐的一樣給人家設置障礙,真惹急了謝三郎,誰能落下好?
人家還是一個正八品上的監察御史的時候,就敢扛著李老三的命令追殺安祿山,還敢當著李老三的面“頭觸不公”,現在乃是堂堂御史中丞、淮南節度使,豈不是更加硬氣!?真要是當面給你一個“大鐵棍子”,挨了不是白挨了。
要是僅僅白挨一頓打,也就算了,關鍵人家還有一個“睚眥必報”的名聲,洛陽老楊家讓他給禍禍成什么樣了,都看不見是嗎!?十八年前,堪稱家破人亡!現在老楊家剛剛緩上一口氣來,人家謝三郎回了長安第一件事,就是抄刀子把五府出游的隊伍砍殺了大半,據說貴妃天天以淚洗面都不好使,老楊家的門面人物楊國忠,親自上金殿告狀,反被謝三郎倒打一耙,在金殿上直接就跪了!
這樣的謝三郎誰敢惹!?
當面打,打不過,事后想報復,還沒等你想好辦法呢,人家就過來報復你了!說不定就是一個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下場!
別惹了,伺候好了吧,別拖著了……
就這樣,孫員外郎的背景,迅速浮出了水面。
“以前查出來的消息都沒錯……”小義向謝直回報,“不過還有更深一層的消息……
孫員外郎雖然是李林甫舉薦入仕的,但是在入仕之后,孫員外郎更多地依附著王鉷行事……
據我們現在得到的消息,孫員外郎調任司庫員外郎之后,跟王鉷往來密切……”
謝直點頭,不出所料。
孫員外郎雖然是李林甫舉薦成為司庫員外郎的,按照道理說,李林甫乃是孫員外郎的“恩主”,孫員外郎自然要緊跟著李林甫的腳步才是。
但是問題,卻現實存在,他的職位,太低了!
人家李林甫是大唐獨相,他孫員外郎呢,不過是一個區區六品官,跟他相同職位的,尚書省六部里面,足足二十四個!孫員外郎就算想抱緊李林甫的大腿,李林甫人家也得讓他抱才行啊。
所以,對于孫員外郎來說,緊跟李林甫,還真不如緊跟王鉷。
為啥?
因為兩人是老鄉,都是河東太原人士。
別小看了“同鄉”這兩個字在大唐的威力,絕對是實打實地“兩眼淚汪汪”,甚至同樣之人在外有難,你要是不上去幫忙,回了老家,都得被老家所有人戳脊梁骨!
所以,同鄉之人相互幫襯,那才是打他的常態,要是王鉷和孫員外郎之間沒有關系,那才叫有問題呢。
謝直也是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在小義說孫員外郎背后之人是李林甫的時候,他就不置可否,一力要求小義等人再次探查,果然,有效果了。
高明和小義對視一眼,不由得暗嘆,謝三郎果然是謝三郎!
還沒等兩個人感慨完呢,第二個消息又來了。
侯三進門,匯報對粱十六,魏六兩人尸首的探查情況。
“啟稟節帥,我諜報司仵作,日前對粱六和粱十六的兩具尸身,以及發現他們的地點再次進行了探查……
雖然時間過去了很久,但是好在天氣不算炎熱,同時我諜報司早就運用大量儲冰對尸身進行了防腐,雖然略有腐壞,但是并不影響整體的探查……
粱十六,身中十三刀,致命傷乃是心口一刀,顯然,在喪命之前,受過嚴刑拷打……
魏六,身中十一刀,致命傷是咽喉,被一刀割斷了氣管、動脈等……
但是,奇怪的是,魏六身上的刀傷,除了咽喉一刀之外,經諜報司仵作探查,都是人死之后被補上的……”
“什么!?”高明一愣,“怎么會這樣?”
“能夠確定嗎?”小義連忙追問。
他統領淮南諜報司,雖然在具體的技藝上,比不上諜報司中各領風騷的眾多好手,但是基礎性的常識還是知道一些的,比如人身中刀,死前中刀還是死后中刀,在傷口處有細微的差別,具體如何,小義說不清楚,但是他能夠知道,諜報司的仵作,能夠根據傷口的不同表現,做出精準的判斷。
現在的追問,不過也是難以置信罷了。
“確定!”侯三點頭,“仵作老張帶著三個徒弟,都在長安城,一開始是他大弟子看出來的,老張怕徒弟做事不精細,又親自探查了一番,可以確定,魏六是先被人割喉,然后在身上補上了整整十刀!”
“這是泄憤?”高明喃喃開口,卻有搖了搖頭。
鞭尸泄憤這種事情吧,雖然惡毒,但也不是沒有,但是不應該發生在魏六的身上,他不過是灞水碼頭的一個小吏而已,受了粱十六的牽連才喪命,如果是黑衣人泄憤的話,應該針對粱十六出手才是,怎么會對魏六泄憤,殺了人還不算,怎么還連砍十刀呢?
高明沒想明白,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自家師父,只見謝三郎眉頭緊皺,沉吟半晌,卻突然開口。
“現場,探查的結果如何了?”
“啟稟節帥……”侯三的臉上一苦,“現場……時間太長了,雖然有京兆府的衙役去保護,但是那一幫衙役,根本不經心,咱們諜報司的好手去探查,僅僅腳印就提取出來一百多個……根本就沒法查……”
謝直點頭,也沒辦法,畢竟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就算發現魏六和粱十六的地方人跡罕至,但是終究是命案,京兆府、長安縣的衙役,看熱鬧的閑人,沒多有少,一天去仨,一個多月的時間,現場肯定被破壞得沒法看了……
就在謝直略有失望的后,侯三又開口了。
“啟稟節帥,雖然現場被破壞了,但是水溝之中的情況還是能探查一二的,就血液的分布來說,粱十六落水的地方,血液比較多,而魏六落水的地方,血液比較少……”
小義聽了,若有所思。
“你是說,粱十六被殺之后,就直接被扔進了水溝……
而魏六,是死了時間不斷之后,才被扔進去的?”
侯三點頭,現場查勘出來的結果,就是這樣。
“行了,不用查了。”
謝直發話了。
“魏六身上的傷痕,不是泄憤……乃是偽裝!”
說完之后,謝直依舊眉頭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