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祿山在帥帳之內肚子喝悶酒的時候,汜水關城頭,謝三郎也在發愁。
謝仁,這位揚州艦隊的副司令,不但統領揚州號前來支援汜水關,還把侄子謝文帶過來為顏杲卿父子鳴冤,最關鍵的,他還帶來了一個消息,讓謝三郎也一時之間有些無措……
揚州艦隊,損失慘重!
怎么回事!?難道有人偷襲了揚州不成!?
謝直一聽就急眼了,結果在謝仁著急忙慌的解釋下,才算勉強送了一口氣。
不是敵襲,乃是天災……
原來,謝三郎制定了“防守反擊”的策略來應對安祿山反叛,消息傳到揚州,揚州艦隊就早早開始準備,不但將所有艦船都收回了碼頭,還通知了遠行南陽的船只回轉,暫停了與南洋的海貿,就等著過了季風時節,浮海北上,前去幽州,強攻安祿山的老巢范陽。
結果,也是倒霉,天寶十一年的海風,太大,堪稱百年一遇!
一場海風過后,揚州碼頭之上,損失商船、民船上千艘!
揚州艦隊也在這場海風之中損失慘重。
“沉沒船只,超過兩成……
損毀船只超過五成……其中損毀最為嚴重的,主桅桿都被大風給刮斷了……
人員損失倒是還行,水手、海員,以及陸戰隊成員,大部分都趁著季風時節回家探親,根本沒在揚州碼頭……
至于駐守的人員……當時我看著天威難測,就私自做主,將所有船上人員都撤了下來……所以,基本沒有什么損傷……”
謝仁當時跟謝三郎匯報這件事情的時候,特別不好意思。
“三郎,撤下人員乃是我擅作主張,如果當時不將所有人員都撤回的話,估計可能會多保下一點船只……不過,那人員的損傷可就太大了……
不管怎么說,也是我私自做主了,你要是處罰的話,直接處置我就行……”
謝三郎擺了擺手,他并不責怪謝仁。
一直以來,謝三郎就認為,人比東西重要,如果當時他在場的話,應該也會下達跟謝仁一樣的命令,寧愿揚州艦隊在這場大風之中全軍覆沒,也不愿意人員損失過大,畢竟,無論是水手還是陸戰隊的成員,那都是揚州艦隊精心培養了十多年的成果,船沒了,再造,人沒了,如果再進行培養,戰斗力高低且先不說,只說這個時間,就遠遠超出了造船所需要的時間。
不過,即便謝仁保下了揚州艦隊的絕大部分人員,但是揚州艦隊的損失,也在謝直的意料之外。
“揚州艦隊的具體情況,現在到底如何了?”
提到損失,謝仁也是一臉痛苦,他雖然名為揚州艦隊的副司令,但是總司令乃是謝三郎本人,哪有時間去真正的管理揚州艦隊?事實上,揚州艦隊,才是謝仁一拳一腳一點一滴慢慢建立起來的,如今損失慘重,他又怎么能不心疼?
“艦船損失超過七成……
沉沒兩成,重傷兩成,其余不同損傷,超過三成……
戰力損失,最少一半!
好在,這一次,損失沉覆的船只,大部分都是老舊的船只,規模小,年限高,基本都是咱們初到揚州之后第一批打造出來的船只……”
謝直聽了點頭。
造成這樣的結果,必然是謝仁在現場應對得當,在海風襲來的時候,將老舊小型船只排列在碼頭的最外面,讓它們更多地迎接風暴的洗禮,故此,才保留下來更多更大的新船……
知道了揚州艦隊的基本情況,謝三郎也算是心中有了點底了,問出來最為關心的問題。
“什么時候能夠北上范陽?”
謝仁的臉色一苦,卻不得不回答
“現在揚州艦隊之中完整無損的艦船,只有三成,僅僅北上的話,沒問題,但是要運送足量的兵馬前往范陽,力有所不逮……
現在揚州船廠正在奮力搶修,不算重傷的,僅僅計算那三成輕傷艦船的話,至少還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三成無損,加上三成輕傷,一共六成艦船,如果運送陸戰隊北上的話,這樣的數量,也勉強算是可以了。
但是,時間,要在一個月之后……
謝直對這個時間可不滿意。
“能不能再加快一點?
謝仁搖頭,搶修艦船,需要材料,需要熟練工人,這些雖然揚州船廠都有,但是一場大風之下,揚州船廠也受損嚴重,一個月的時間,將揚州艦隊輕傷艦船搶修出來,這已經是整個揚州通力合作的最快結果了,再快?沒可能了。
謝直也知道這種事情不能強求,以謝仁謝家第一代部曲的身份,斷然不會糊弄他,不像大唐官場之上那些狗屁倒灶的東西,明明半個月就能修好,非要告訴你一個月,就是為自己留下充裕的時間,還能在規定日期之前完成順便請個功……謝仁既然說是一個月,那就是揚州船樣和揚州艦隊能夠拿出來的最好結果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可就不好辦了……
謝直就開始發愁了。
他“防守反擊”的策略,就兩個關鍵,一個防守,一個反擊。
防守,謝直做的很好。
親臨汜水關,率領三千淮南軍,在大車幫和汜水縣青壯的配合下,利用完整的防御體系,不但擋住了安祿山叛軍的南下,足足兩個月,安祿山麾下十萬大軍,不得南下半步。
不但如此,一次出城反擊,在揚州號的配合之下,一戰打得叛軍后退十里,縱然現在戰場的最終統計還沒有出來,但是謝直也知道,這一戰,殺傷了大量的叛軍,此戰過后,安祿山麾下的叛軍要是還能剩下一半,都算是他安祿山統兵有方。
總的來說,就“防守反擊”這個戰略而言,第一階段,在謝三郎的親自統領之下,完成得很是到位。
至于第二階段,也就是所謂的“反擊”……
按照謝直最初的想法,就是要借重揚州艦隊,等到季風過去浮海北上,將揚州艦隊陸戰營運送到大沽口,然后一舉攻破安祿山的老巢范陽,隨后順著安祿山進軍的線路南下,最終在汜水關下,將安祿山的叛軍主力包圍,配合汜水關內的三千淮南鐵騎,一舉殲滅安祿山的叛軍主力。
這樣的話,一來可以順利平滅安祿山的叛亂,二來,也能將安祿山謀反對河北地的影響降到最低。
說實話,正是因為這個整體的策略存在,才讓謝三郎在面對安祿山叛軍的時候,顯得從容不迫、游刃有余,甚至有的時候,都在“放縱”安祿山叛軍……
比如天寶十一年七月二十九夜里的這一場戰斗。
千五淮南鐵甲出戰,借助五千叛軍“倒卷”的機會,僅僅一次沖鋒,就破營而入,隨后借助著火藥彈的強橫,在極短的時間之中摧毀了叛軍的前營……
又有揚州號機緣巧合之下逆流而至,幾輪齊射就清空了叛軍左營,剛剛開拔、順流而下,直接嚇得后營叛軍四散奔逃……
最終,在雙方意想不到的配合之中,打得安祿山棄營而逃!
在那個時候,如果謝三郎傳令追擊,都不用汜水關內作為預備隊的千五騎士出馬,僅僅城外的千五騎士,再加上揚州號的配合,不敢說徹底平滅安祿山叛亂,但是,徹底擊潰安祿山麾下的幾萬叛軍,那還是有可能的,如果運氣好的話,直接擒拿了安祿山也說不定,哪里還能讓他重整兵馬,在汜水關外十里處扎營下寨?
沒錯,就是謝直,聽到安祿山、史思明等人逃竄,直接下令牛佐等淮南將領不得追擊,清空了叛軍原有大營之后,就必須回城。
說實話,要不是謝三郎和安祿山的恩怨天下皆知,恐怕都該有人懷疑謝三郎刻意放安祿山一條生路了……
其實,這正是謝直一心想要“防守反擊”的表現……
在似水城頭,面對安祿山的十萬大軍圍城,他曾經對謝小智等人說過,不能殺安祿山,至少在“防守”的這個階段,不行。
理由也直接。
十萬叛軍,全部都是安祿山的麾下,無論是幽州邊軍還是彌勒教的教眾,都愿意服從安祿山這個曾經的大唐幽州節度使,整個十萬大軍之中,唯有安祿山一人,有此聲望。
一旦斬殺安祿山,卻不能徹底控制住所有的叛軍,那么,汜水關之前的那十萬叛軍,就會立刻化身為十萬“土匪”,匪過如梳兵過如蓖,真要是讓十萬叛軍散落在河北地之中,河北老百姓還過不過日子了?一旦被叛軍搶奪了口糧,他們無奈之下只能化身亂民……真要是如此發展下去,整個幽州,必然變成人家地獄!
故而,謝三郎,不取也!
非不能,實不愿!
謝三郎在說服汜水關大小將領的時候,也曾隱晦地提了一句,淮南諜報司成立十多年了,對河北地的滲透,乃是重中之重……安祿山麾下叛軍十萬,難道真以為淮南諜報司在其中一點準備都沒有嗎?
如果謝直僅僅以擊潰安祿山叛軍為目標的話,還用等他們一來二去地攻城?恐怕在他們抵達汜水關的當天,謝三郎率領三千鐵甲出關,在淮南諜報司的配合下,當天就能打跑了安祿山!而他之所以沒有那么做,還不是要留安祿山一條狗命,等到“防守反擊”戰略順利實施的時候再說……
本來計劃得挺好啊,可是,現在不行了……
情況變了!
一來,揚州艦隊受了天災,損失慘重,如果要堅持“防守反擊”的話,恐怕要等到一個月之后,這就讓謝三郎不得不慎重考慮一下,整體的戰略是否要調整。
六成艦船運送兵將,還能不能將揚州艦隊陸戰營全員送到范陽城外?
如果僅有六成兵員到位的話,能不能一戰而定范陽城?
損失又是多少?
剩余的陸戰隊,在攻破范陽之后,順著安祿山南下的線路繼續進軍,能不能繼續保持對安祿山麾下叛軍的絕對戰斗力優勢?
揚州艦隊陸戰隊,能不能和汜水關的守軍達到謝三郎預想的配合效果,將安祿山麾下的所有叛軍都包圍在汜水關左近?
如果能,那好,繼續“防守反擊”這個戰略即可,左右不過再多“防守”一個月而已,以汜水關戰場現在的情況,別說是一個月,就是再堅守三個月,謝三郎也毫無問題。
那么,如果不能將所有叛軍全部包圍、一次性地解決在汜水關前,那么,還堅持“防守反擊”,還有沒有意義?
畢竟,之所以如此,還不是考慮河北地的戰后重建……
如果不能防備叛軍的散兵游勇禍亂河北地,那么有沒有必要再多“等”這一個月的時間?
這些問題,千頭萬緒地出現在謝三郎的腦海之中,最終化作一句話——戰略,要不要調整?
二來,謝文來給常山郡顏杲卿父子喊冤,謝直從這件事情之中看出了河北地的危險。
聯合張通幽冒功,對顏杲卿見死不救,私下處決顏泉明……這些事情雖然是太原尹王承業的私自行為,但是畢竟朝廷已經給他加官進爵了,等于說,在顏杲卿父子沉冤得雪之前,王承業就是朝廷認可的“大唐功臣”!
這個結果,對比一下顏杲卿父子的慘死,這將對河北“義士”產生多大的觸動?他們還能像以前一樣堅決反抗安祿山的統治嗎?
就謝直而已,抓緊時間為顏杲卿父子洗刷冤屈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他也必須考慮到河北地“義士”的生存環境……
如果在這種情況下,讓他們在“顏杲卿父子忠君愛國家破人亡”的“事實”前,再多堅持一個月……他們堅持得住嗎?
從這個角度來說,調整戰略,盡快進入“反攻階段”,仿佛是最正確的選擇……
三來,七月二十九夜里這一場大戰,戰果太過輝煌了。
按照謝直原來的想法,千五鐵騎出關,即便能夠借助火藥彈的威力,也就是把安祿山叛軍的前營打殘而已,再想擴大戰果,恐怕就要用人命去拼了……
僅僅踏破前營,能夠打疼安祿山,又不會讓叛軍傷筋動骨……
正好,也不用為了所謂的“戰果”,再去消耗淮南鐵騎寶貴的生命。
事實上,在牛佐出兵之前,謝三郎不但要求他不能傷了安祿山的性命,還私下告訴他,見勢不好就直接撤回,即便局勢良好,也最多打透了前營就止步……
誰承想,揚州號好巧不好在這個夜里來到了汜水關前……
謝直總不能下令揚州號不得出手吧?
結果,牛佐確實率領淮南鐵騎停在了叛軍的前營,而揚州號呢,不但清空了左營,還嚇跑了后營,致使安祿山直接就跑了……
沒想打得這么狠……事與愿違了……
不過呢,也算是錯有錯招,謝直一琢磨,經此一戰,安祿山麾下的叛軍實力,已然被大幅度削弱,如果考慮到戰馬損失和士氣的低落,安祿山如今的軍事實力,比他剛剛提兵十萬南下的時候,恐怕也就能維持個三成左右吧……
這樣一來,倒是給謝三郎的“反攻”,在操作層面,創造了條件……
就在謝三郎還在猶疑不定的時候,突然來報,有人鬼鬼祟祟地出現在汜水關城下,指名點姓要見謝直。
“他說,他姓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