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世俗,便是即使綠色瞧著極是愉悅漂亮,男子也不太愿意頂著把綠傘出門。
大體就如人人都當龜壽萬年是好兆頭,但沒人愿意當王八。
但如果是慶云郡林家的靈器,那別說是把綠傘,真是一頂畫著王八的綠帽,眾人也必定要爭搶的。
謝小玉心中想著,抬起了頭。
雖然外面看是綠色的,但是從傘下往上看去,卻發現傘面是透明的,被染成綠色的細雨,似乎永遠都不打算停止,還有黑壓壓的云,時而露出一角的月亮,都蒙上了一層綠光。
謝小玉將手卻握得更緊了一些。
她沒有靈根,自然與靈氣、靈魄等無緣,更駕馭不了靈器,便是自己手中的那柄扇子,都是師兄以符咒加持,她自己當個暗器使用罷了。
所以眼下,自然也感覺不到這把傘的奧妙之處。
但她眼中那些無數自別處窺探的人或者東西卻能感覺到,玉佩中的嚴奴兒也能感覺到。
嚴奴兒甚至可以從瓦罐里探出腦袋來,神色安逸地仿佛立刻就能泡杯茶似的。
所以這傘大約是凈化人心,隔絕外物侵擾的作用,謝小玉心中判斷,尋思林公子拍自己的那下,當夜是為了斬斷自己的行蹤,免得再被操控符鬼的人跟上。
謝小玉轉頭又看了碧桃一眼:
“不壞。”
碧桃起先怔怔的,接著恍然。
“原來……奴婢真的誤會他了……”她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道。
你是謹慎而已,他不會生氣的。謝小玉看向她的目光很是誠懇,但碧桃的臉還是紅了,本要接傘,想著傘是靈器,自己拿不好再使壞了,便托著謝小玉的胳膊,邊走邊碎碎念道:
“我也是怕的,小姐別怪奴婢多事。”
我怪你做什么?
謝小玉心底道,也沒看碧桃,一副篤定她明白自己所想的樣子。
“可小姐方才為什么不同他一路呢?他說也去京城呢?”
因為有別的事情。
謝小玉心中如是說,走向放著殘破瓦罐的墻角處,彎身要拿的時候,碧桃忙道:
“怪不干凈的,奴婢來吧。”
玉佩中的嚴奴兒頓時不高興起來,不過有傘在,她生氣也不過是像小女孩兒,沒什么戾氣。
哦,挺干凈的,下著雨呢。
謝小玉心想,是和碧桃說話,也是在安撫嚴奴兒,抬手又要去拿放在瓦罐不遠處,一把桿子已經爛掉的鋤頭。
碧桃早在謝小玉抬手之前,就將鋤頭撿了起來,皺眉道:
“小姐要這些破爛做什么?這鋤頭頂都繡了,未必能防身。”
挖坑足夠了,橫豎水都沖得差不多了。
謝小玉心說,微微點了一下頭。
“小姐要挖坑呀?”碧桃不再疑惑,而是將東西以方才包包子的油紙包好,懷抱在懷中,跟著謝小玉出去的時候,又開始糾結起先的問題,“方才對那林公子,奴婢真是不該。”
紙傘挺大的,再裝下兩個她們都姓,卻不重。
“小姐,他真的會到京城嗎?那我咱們有機會看見他嘍?”
能。謝小玉將傘向著碧桃的方向推了推,但內心深處卻并不很篤定。
前世的林公子,非但從沒有出現在她的世界里,甚至她聽說此人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一番重生,她攪亂了這世界,多了份不確定。
“那到時候奴婢要給那位公子道歉。”碧桃側頭看著謝小玉,間或看著前面的路,雖然不知道小姐在猶疑什么,但心思寬大如她,還是歡快地笑說。
好呀,謝小玉點點頭。
一主一仆,有問沒答,落在別人眼中卻仿佛相談甚歡,并肩走向了前路。
只留那些艱難求生的小姑娘,驚恐地看著她們的背影,方才的害怕的好奇,到了此時只剩下驚恐的疑問了:
這二人……是怎么做到對話的?
她們真的在對話嗎?那位小姐真的說話了?還是自己耳朵餓得已經不好使了?!
“她們好怪呀,”大眼女喃喃道,“不過是好人……吧。”
應該是吧,她揉著自己剛塞進兩個肉饅頭的肚子。
依舊是癟的,但不那么疼了。
這些天來,第一頓飽飯。
她找支持似地轉過頭去,看向身邊最近的小姑娘:“她們是好人,對吧?”
那小姑娘比大眼女小很多,又兼虛弱所以吃得慢,此時包子還剩下半個,見她看過來,本能先將包子都塞進了嘴里,噎得差點兒喘不上氣來。
大約是難得吃了點兒東西,又剛經歷過生死,大眼女心境都不一樣了,抬手輕輕拍著那人的背,柔聲道:
“慢些吃。”
只是她話音未落,阿茶猛地抬起頭,沖著她吼道:“閉嘴!”
幾個女孩子再次噤若寒蟬,打了個哆嗦,倒是大眼女忍不得了,雖然依舊害怕,卻鼓起勇氣小聲道:
“方才她也救了你的、”
一句話戳中了阿茶的心事,立刻猙獰著表情便要撲過去。
豈料這念頭剛起,她就覺得頭疼欲裂,大叫一聲倒在地上,抱著頭拼命翻滾,口中不停喊著。
都是些鄉野的罵人話,極是難聽,罵的自然都是謝小玉。
眾人被這場景嚇了一跳,攝于此人之前的樣子依舊沒人敢向前,只大眼女見她這樣反而松了一口氣,想起了方才那個丫鬟姑娘說的話:
“從現在起,你要是再有那些惡念,便會這個樣子。”
那位小姐真的是仙人呢。
她想著,不再害怕阿茶,但也沒有上去反擊,不過是抱著膝蓋往后縮,嘟囔了一句:
“活該!讓你欺負——”
只她言猶未盡便覺得眼前一黑,直挺挺向后仰倒在地。
不止她一個人,屋中所有的女孩子——除了那個阿茶——竟然都暈倒了。
阿茶還在抱著腦袋大喊大罵,對四周的場景渾然不覺。
一道黑影蕩蕩地飄進來,在女子中間轉了一圈,最終停在了胡亂叫喊的阿茶身前,皺眉道:“嗯?是你?”
語氣輕悠,仿佛從極遠處傳來,聽在阿茶耳中卻仿佛是聽見了死劫一般。
她的頭忽然不疼了,人仿佛被定在那兒,看向那團黑影時牙齒拼命地打著架。
好半天,她才從唇間擠出兩個字:
“家……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