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奴兒自應無為說話起,就倒吸一口涼氣,飛般逃回玉佩里,再次將自己扣在了瓦罐底下。
她就沒見過這么絮叨的男人!
這男人長得再好看,就這嘮叨一樣,就不行!
天生喜靜,又最能無視別人說話的謝小玉適應得極好,只是那種被騙的感覺更加明顯了。
上輩子初見的時候,應四少爺裝得可真好呀,她心中想著,起了些許煩躁之意。
騙子。
她想著,猛地停住腳步。
應無為沒反應過來,差點兒撞在她身上。
“怎么了?”應無為忙探頭往前看,手按住了劍,“是有什么異樣嗎?姑娘你別怕呀,有我在呢,我還是挺厲害我和你說,一般人類不是我的對手,我和你說。不過如果是什么妖怪之類的,我就未必了,我說姑娘,這么晚了你出來,真不怕撞見什么邪祟嗎?現在這天氣也古怪,遇見山匪也夠嗆呀。”
“……”
謝小玉深吸一口氣,回轉身看見應無為那雙在夜空之下,顯得過于明亮的眼睛。
隨后,謝大小姐抬起手,面無表情地將他的蓑衣帶子扯開了。
猶自嘮叨的應無為當下蒙住,低頭看眼敞開的蓑衣才知道發生了什么,忙不迭抓著蓑衣后退,甚是受到沖擊的表情。
“呃,姑娘你這么干可不大好看呀,我……我可是良家呀。這……月黑雨急的,姑娘瞧著可還小吶,我也小,我才剛十六呢……”
謝小玉壓根兒沒理會他的胡言亂語,而是蹲下身子撿起了一塊泥巴,再站起來的時候,走到應無為身邊,將泥巴從臉往下,沿著脖子一直抹在了他蓑衣之下的湖藍色袍子上。
應無為哪兒想到謝大小姐思路詭譎?當下安靜幾息的功夫,便發出了一聲刺耳的慘叫。
“啊——”
“我說這位姑娘!我到底哪兒得罪你了?!喂,你站住,說說清楚呀!要死也得讓我死明明白白的呀!哎喲我的俊臉呀!哎,姑娘!姑娘你不能這樣呀!”
可是謝姑娘壓根兒不打算理會他,并留給他一個決絕的背影。
眼瞅著謝小玉的身影在前面走著,應無為氣得一跺腳,邊心疼地擦臉、清理衣服,邊還是跟了上去。
真是的,老貴的衣服了,二兩銀子一身吶!
他攢二兩銀子多不易呀!
嘖,大小姐就是不知人間疾苦!
這次謝小玉再沒有理會跟著的他,而是直沿著路往山坡上走,直到了一處開闊的高地,方才停住。
跟得緊緊的應無為,依舊在她耳邊不住口地抱怨:
“姑娘,我不認識你吧?至于嗎?你說說我哪兒不對,不改還不行嗎?”
待再次見她忽然停住了,應無為忙也站定,與她保持了三尺以上的距離,死死握住蓑衣的帶子,一副誓保貞潔的模樣。
“姑娘不帶這么鬧的呀,有什么話咱們可以好好說嘛,我要是得罪過你,我給你賠不是呀。”
謝小玉充耳不聞,而是看著籠罩在黑雨之中的西境,以玉佩割破了手指。
應無為看得清楚,立刻走過來低頭皺眉道:“姑娘做什么?”
只是剛一抬眼,就發現謝小玉的雙眼正在急速轉動,黑眼仁兒仿佛是漩渦一樣,漸漸變白。
應無為接下來要說的音節,生生被吞回了嗓子里。
有什么東西,正在從謝大小姐的眼中,快速沖了出來。
這是什么……不可描述的場景?!
應無為驚訝地看著,縱然一下眼睛沒敢眨,也沒看明白這個白帽白衣,手中拿著個他看不懂匣子的男子,是怎么從謝小玉的眼中鉆出來的。
從眼中鉆出來了……眼中鉆出來了……鉆出來了……來了……了……
應無為吞了一下口水,瞪著白衣男子,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不過白衣男子像是沒看見他,只看著謝小玉滴血的手指,有點兒不高興,長著層次不齊胡茬的雙唇抖了抖。
今天的事情,他當然都知道了。
“一天兩次了。”他舉起兩個手指,“血流太多會死的。”
語氣很是肯定且平靜地說一個事實。
應無為差點兒噴了出來,旋即因為白衣男子飛來的眼刀,立刻捂住嘴,做了個抱歉的手勢。
謝小玉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白衣男子則因為他的動作而看向了他。
應無為直覺不對,警惕地后退一步問道:“怎么了?”
“你能看見我?”白衣男子問。
“……啊,我不該看見你嗎?那對不起,當我沒看見。”應無為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白衣男子皺了一下眉頭,覺得這是個傻子。
明明沒有這個世上被稱為“靈骨”的東西,卻能看見聽見他……竟然與那個叫碧桃的小姑娘一樣?
如此說來,他看向了謝小玉,心中對謝小玉道:這傻子和那個小丫頭一樣,注定要為你而死呀。
……不會的。
謝小玉已經恢復如常,心中淡然地回應一句,揭過此話不肯再說,而是對著白衣人,抬起捏著玉佩且在流血的手指,指向西邊的方向,開口道:
“蛟龍。”
白衣男子看向謝小玉的手,知道她這次割的比以往都深一些。
沒有靈骨卻有這樣一雙眼睛的姑娘,只能以血維系他們在這個世界的時長。
白衣男子這次抬起了一根指頭,晃了晃。
“一個時辰,你們這兒的時間,你能支撐?”
謝小玉點點頭。
白衣男子深吸一口氣,忽得轉身,向西邊疾馳而去。
應無為眼睜睜看著這個全身白得宛如孝子賢孫的男人,踩著空氣就跑了。
好久,他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咬著牙問謝小玉:“姑娘,原來也是修仙之人嗎?”
不能夠呀,沒聽說謝家大小姐是修仙之人,而且謝侯爺多討厭那些太虛司的那群騙子,京城中人無人不知。
眼前這個少言寡語的女子可是謝小玉呀!萬千寵愛于一身,便是皇帝皇后都以其當親女對待,如果真是修仙之人,愛女如命的謝侯爺必然愛屋及烏,怎么可能厭惡修仙之人?
想著,應四少爺終于停止了喋喋不休,安靜地站在她的身側,低頭皺著眉頭,看向她滴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