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龍江上,江水依舊洶涌,黑壓壓的,還有許多旋渦,仿佛隨時準備著,將一切吞噬。
盤龍江南岸的神臺渡口早就沒了官兵,也沒有渡船,只有越來越多心心念渡江,站在拖家帶口站在岸邊,眺望對岸的百姓。
春山軍的軍旗在薄霧之中,此刻成了許多人的念想。
如今雨已經停了,停了整整三天,久違的太陽懸在空中,看起來那么不真實,仿佛不知道什么時候,太陽又會被烏云大雨藏住。
尤其是從昨天下午,忽然起了霧,至今天雖然不見霧濃,卻也沒有消散的跡象。
本就惴惴不安的百姓們再次緊張起來,認為這是雨立刻還會襲來的預兆,所以渡口處的氣氛更是不平安了。
“怎么還不見過來?”人群之中有人說,“朝廷是不是想要餓死我們?”
“春山軍不是很厲害嗎?怎么還不來救我們?”
“船都被打翻了,就幾天前的事情。”
“要死了,我們都會死在這兒的。”又有人說。
“天地不仁,朝廷不仁!”
越來越多的聲音在這些于災難中撿了條命的人之中散開,人群也越來越騷動。
是這樣子嗎?人們看向對岸的場景,不信任與被拋棄的憤怒,越來越濃。
“公子,怎么辦?”林珩的馬車停在人群之外,鼎兒聽著這些聲音,頗為不安地問道。
林珩就坐在車邊,仰頭看向霧氣之后的太陽。
“不會再下雨了。”他開口道。
“啊?可是就算不下雨了,瞧這些百姓的樣子,怕是民變不遠呀。”鼎兒道。
林珩搖搖頭:“只要不下雨,百姓心中就有最后一點希望,便不會起民變。”
“可是看這個江面,不下雨也不能渡江呀。”
“有謝侯爺。”
“……這情景,就算謝侯也過不來呀,而且謝侯爺又不擅長水戰,不是說船都被打翻了嗎?”
“過得來,”林珩道,“那是謝春山。”
他這話說得平和,卻透著深深的堅定,想了一下又補了一句:“況且不是有謝大小姐嗎?有祥瑞之兆,想必能撫慰人心的。”
鼎兒想著那個不愛說話的大小姐,往西邊抻著脖子看:“怎么還不來?烏龜游泳那么慢嗎?”
“……那是靈龜,注意你的言辭。”
“……”那也是烏龜呀。
只是這句心里話,鼎兒沒敢說出來。
這對主仆正說話的時候,忽然就聽見岸邊有人高喊道:“皇天菩薩,那,那是什么!”
此時江邊眾人本來就害怕,忽得聽見有人顫抖著聲音說出這話,還以為出了事。
是以有那么一瞬間,江邊之上,安靜地竟仿佛無人一般。
江上還會有什么?旋渦嗎?巨浪嗎?他們是都要死了嗎?
一道陰影在薄霧之中,緩緩移來,仿佛一座小山一樣。
那是什么……怪物嗎?
忽然間壓抑的氣氛,有膽小的人癱坐在地上,抽搐著等待未知的災難,也有小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陰影漸近,輪廓也越來越明顯,只是無人敢認。
忽然有小孩子的聲音響起:“大烏龜!娘,大烏——”話音未落,就被人捂住了嘴,不許再說。
世界上哪兒有這么大的烏龜?
可是越來越多的人看清了出現在江面上的巨獸,雖然沒說,但心中都在想……那的確……是一只……烏龜。
特別大的,仿佛一口能吞下一個城鎮的烏龜。
他們是真的要死了嗎?
又有小孩子的聲音響起,這次是個女孩子的聲音,怯生生的,還帶著哭腔:“有人,人……”
再次被人捂了嘴巴。
哪兒來的人?明明是烏龜!有人不滿地看了小女孩兒一眼,覺得她是被嚇傻了。
可是卻越來越多人喊:“有人!有人!”
有人,真的有人,就在烏龜的背上,是兩個女孩子——雖然她們都穿著不合體的男式青衫,但依舊能看出來,是兩個年紀不大的小女孩。
“那是……”江北邊的軍士看得分明,驚呼一聲,“大小姐?!”
……
謝小玉站在靈龜的背上,殘玉已經割破了手指,帶血的手抵在了靈龜的脖頸上。
她能感受到靈龜的蒼老,比那條蛟龍活的歲月還要久些的蒼老。
快要油盡燈枯的*******兄剛將靈龜召喚出來的時候,它就一眼先看見了自己,昏黃的眼睛里,閃過穿越了數萬年之久的光芒。
雖然那時候她沒有拿著殘玉,卻篤定靈龜對著她發出了一聲嘆息。
滄桑且悠悠,不知道是悲憫,還是嘆惋。
你想要,對我說什么嗎?此刻,站在靈龜的背上,她如是問道。
靈龜只默默向前移動,直到在神臺渡處停住,目光掃過人群,但是謝小玉知道,它看的不是人群,而是那早就歸于天地間的河神。
她在此成神,在此坐化,徒留這是靈龜獨守盤龍江數萬年。
……天道嗎?靠你嗎?靈龜如是道。
又是這句話嗎?謝小玉想著,仰頭看向靈龜移過來的目光,依舊是平和得毫無表情的神色:
靠我,有何不可?
“……”靈龜不再說話,而是彎下長長的脖子,以額頭抵在在她的額頭之上。
數萬年的記憶,排山倒海地被灌進了謝小玉的腦海中,導致她血氣上涌,險些噴出一口血來。
不過意外的是,她的神智依舊清醒。
是因為得到了兩塊殘玉嗎?謝小玉咳了一聲,心想。
去吧。靈龜再次直起了頭,開始艱難地緩慢轉身。
岸上的人——包括后來趕到的謝春山——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侯爺!你看江面!”副將忽然道。
謝春山這才發現,江面之上竟然……平靜了。
平靜地只有緩緩江水東流去,仿佛幾刻鐘之前那藏著破壞力量的江面,只是他們的幻覺一般。
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了江面的變化,竊竊私語之聲四起。
忽然,有人在江南岸上,高喊了一聲:“靈龜現世,海晏河清。”
八個字,在安靜的人群之中,格外清晰。
鼎兒一聽見這聲音,立刻尋聲看去,口中小聲道:“公子,是那位應少爺。”
林珩也看了過去,就見應無為帶著斗笠藏在人群之中。
林珩笑了笑,也高聲道:“是靈龜現世了,這場劫難,終于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