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玉回憶的時候,馬車已經在往二門里走,而三夫人早將方才的尷尬自腦海中抹去,只依偎著趙氏繼續往里款步走,還不停地念叨說話。
趙氏腦殼兒疼,但也只能耐著性子聽。
就聽見三夫人念叨一番多擔心謝小玉之后,見趙氏神色黯淡,便安慰道:
“唉,大嫂子不必難過了,世上沒什么事兒過不去的,如今大姑娘回家了,什么事兒都好了。”
趙氏如今聽她說話總不順耳了,目光掃在她身上,從下往上打量:
“這算什么過不去的事?玉丫頭不過被一場雨困在了南邊,過不了江而已。再說見著祥瑞是天大的喜事兒呢,咱們謝家子孫的好福氣,那是會跟一輩子,可不能過去的。”
三夫人“哎呦”一聲,笑道:“玉兒就是天大的好福氣,外面人都說那等祥瑞,偏偏就落在侯爺家了,說大哥果然是真龍在世呢。”
趙氏:……這憨貨!
謝小玉的唇也抿成了一條直線,透過窗簾看著三夫人天真又開心的神色,同情忍不住從眼底流了出來。
還有一點點生氣。
嚴奴兒如今就在謝小玉身側。
她頭回看見趙氏這樣千尊萬貴模樣的人,頭回進京,再進到侯府,眼光所及之處是說不盡的富貴。
而且行伍之家,正氣凌然又暗藏殺氣,是以她先是目瞪口呆,再是自慚形穢,最后又膽戰心驚,又把自己扣在了瓦罐里。
不過再想到自己早都死成個怨念了,又有謝小玉護著還有什么怕的?何不好好看看這富貴熱鬧?便興高采烈地從玉佩里出來,趴在車窗上,半個身子探出去看。
至此時回頭,好奇地看著謝小玉:你在生她的氣?她不好嗎?
謝小玉輕搖頭:不生她的氣,是氣把話傳在傻子口里的人,偏傻子還敢到處說。
祥瑞落在侯爺家,再配上真龍降世,分明是有人陰謀陽謀都扳不倒謝春山,干脆就用讖緯之說了呀。
“那是陛下的洪福,”趙氏神色嚴肅起來道,“國朝興盛,陛下英明,不過宵小之輩興風作浪,陛下罪己,娘娘祈福,才有老天降下了這祥瑞撥亂反正,不過借咱們大丫頭瞧見而已,三弟妹這話可不要胡說,侯爺自己也被困在江北半個多月呢。”
三夫人渾然不覺自己說錯了話,但是此刻聽見趙氏提了陛下英明四個字,立刻接口道:
“是,就是陛下英明,才有了祥瑞相助呢。”
趙氏暗中擦了一把汗。
難得自己這位妯娌,終于說對了一句話。
此時眾人已經走到了二門處,趙氏親自挑開了簾子將謝小玉扶下來,又對人道:
“軟轎呢?反正在家里,寧肯一步不多走,也別再受累了。”
仆婦們早就準備好了過來,謝小玉不肯,只拉著趙氏的衣袖,一雙圓圓的大眼睛看著她,孩子氣十足。
趙氏寵溺地一點她的額頭:“你這孩子。”
而后又對三夫人道:“三弟妹見諒,玉丫頭剛回家,我得親自安置了她才安心。今兒恕我招待不周了,月奴,請了三夫人到花廳喝茶,然后好生讓人將送回那邊府上,問老夫人安,老夫人問什么好生答著就是。”
身后跟著的一個身量修長,鵝蛋臉,穿綠緞衣服的丫頭立刻屈膝應是。
三夫人忙笑道:“是是是,大嫂忙著,我也看見了大姑娘,玉兒好生休息,過幾天呀嬸娘再來看你。”
謝小玉忙退步施禮,目送著月奴因著三夫人走了,輕輕呼出一口氣,很是無辜地看著趙氏。
趙氏也在看著她。
母女相顧無言幾瞬光陰,趙氏撲哧一聲,先笑出來了。
后面跟著的彩云、彩霞,還有趙氏身邊的管事劉嬤嬤,都垂首笑了。
“你們笑什么?那是三夫人。”趙氏嗔怪道。
兩個丫頭咬著下唇忍笑,劉嬤嬤則在旁邊道:
“不管是誰,整日里這般口無遮攔也招人發笑。老夫人那般會調教人的,偏生教不好這個。”
“以前覺得不用三叔頂門立戶,她沒有壞心,又能夫妻和睦就很好。”趙氏淡淡地說了一句,便不再提,而是與謝小玉一起往正屋去。
仆婦們只當是趙氏不好多議論妯娌是非,但是謝小玉卻知道趙氏沒說的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以前是以前,但若照現在這樣將這等是非都不過腦子地說,可就要禍家了。
趙氏本想將謝小玉送回自己的院子,不過待到了分叉的石橋前,謝大小姐再次站定了,扯著趙氏的袖子,往正屋的方向指。
趙氏知道她是要和自己住,當下笑了,招呼人將備在謝小玉院子的東西都送正屋去,口中道:
“依你,橫豎你爹不在家,咱們娘兒倆說說體己話。”
趙氏說著,與她并肩往里去,也終于有了時間,開始和她說些家中的事。
不外乎祖母如何、叔叔嬸嬸們如何,慶陽公主如何,其他那些親戚朋友又如何,家長里短的話,趙氏說來刪繁就簡,都是緊要的,謝小玉聽著從來不厭煩。
直說二叔父的長子謝容安——按著年紀謝小玉應叫聲二哥——的妻子有了身孕之后,謝小玉頓了一下,看向了趙氏的肚子。
趙氏在六歲那年,流產過一次,而后就再沒有身孕了。
而在不算很久的未來,趙氏死的時候,一尸兩命。
她一輩子將自己當做親生女兒,偏生又是自己的子女緣薄。
京中時有人愛議論趙氏,所言不過有二:出身、無后。
因著父親的緣故,謝小玉并不覺得有沒有孩子有何大不了,甚至前世她與應無為結婚六年無子,夫妻二人應無為也沒當個事。
但不代表世人不當個事。
尤其是今生,她一定要讓趙氏平安,就是不知道到時候自己會多個弟弟,還是妹妹呢?
趙氏剛領著謝小玉進了正院,偏頭看向謝小玉的眼神,明白過來后,縱然是結婚已久的婦人,還是紅了臉,輕輕拍了一下她,道:
“這丫頭,不知道羞。”
謝小玉歪頭看著她,不明白自己擔心她有什么可害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