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屋中昏暗,但山羊胡的眼中還是迸射出了光芒。
是呀,這主意真是個好主意。
這么多年買通暗殺,但卻每每都被謝春山化險為夷;許多年來的攻訐毀謗,承平帝對于謝春山的信任卻依舊如故。
君臣之間相惜相信至此,他們幾乎要放棄。
可如果是能蠱惑民心的讖緯之言呢?軍法也說攻心為上,若是這等言論,再配合上些別的證據……
果然是個好主意,山羊胡再次在心中想著,咱們怎么之前就沒想到呢?
因為誰都知道謝侯爺雖然也有幾個修仙之人的朋友,但素性最厭惡神鬼之談,極恨玄門之術,所以不會有人往那邊去想,因為就算做了,皇帝都不會相信。
但這次不一樣了。
他的親女兒乘著祥瑞而來,靈龜化橋之神跡早就傳遍大江南北,真龍之說在有人的推波助瀾之下,在京城甚囂塵上。
所以從祥瑞與謝小玉扯上關系的那一刻起,不管謝春山心底究竟作何想法,真龍之言定然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
天下只有一條真龍。
若謝春山也是真龍,那承平帝又算什么?
信任這事兒就是這么神奇,刀砍斧劈未必斬得了,但一根刺戳久了,便是水滴石穿之功。
山羊胡捻著胡須想,只是不知如今街面上傳著那話的人,究竟是何方勢力?
雖然大家的都是沖著謝侯去的,可目標一致并不代表大家可以做朋友。
陛下如今到底是知天命的年紀,做了十九年的皇帝呀。
寒腿的毛病一年重似一年,近年來秋冬相交之時,還添了腹瀉的毛病。
東宮如今已過而立之年,勢力非弱,但其他的皇子也已成年。
人心嘛,終歸會有許多想頭,想頭多了,縱然天家尚且彈壓得住,也是如那地底巖漿,面上風平浪靜,未必哪天遇見著條縫奔涌而出,變成了可毀天滅地的災難。
公子自然是好的,但公子可不僅僅只有一個公子。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他效忠的公子,可不能成個螳螂呀。
多少念頭轉瞬,山羊胡正要問,卻聽見焉逢道:
“大人要問之事,吾等已經相告,謝春山之事乃大人所管,吾等便不多言了,告辭。”
“哎!別——”山羊胡話沒說完,就聽見屋中“咻咻咻”的二十聲響,再無聲息。
山羊胡的“走”字被憋回在了嗓子眼兒里,只屋中那個幽藍光芒的蠟燭,還在搖曳,但半點兒不見變短。
每回都是這樣,這群“人”總在透露一星半點的內容后,便絕口不提。
神秘兮兮地吊胃口,說白了不過是將公子與其他人都當成鷸蚌,而他們兩頭吃罷了。
呵,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呀!
不過不要緊,橫豎他們只對有靈骨之人感興趣,而公子有興趣的,是天下。
待天下到手,便是這群人將那些靈骨之人都殺死,又有什么關系呢?
山羊胡正想入非非呢,門外響起了敲門聲,三下之后佝僂人推開門,依舊擎著那盞昏黃的燈籠,喚道:
“大人,請了。”
山羊胡站起身,剛走到門口,鼻子里又聞見了那可怖的腐臭之氣,當下向后退,有種想要在這間黑屋里天荒地老的感覺。
佝僂人卻在他后退第一步的時候,就拉住了他的衣袖。
枯黑的手,長長的指甲,在昏暗的燈光之下,顯得更加陰森可怖。
“大人當心腳下。”佝僂人道。
山羊胡看了一眼那只手,咽了口吐沫,卻不敢將手奪回,只能僵硬地跟著佝僂人邁出了房門。
山羊胡剛離開屋子,屋門便重重地關上,引得正中央地上的燭火搖曳了一下,焉逢的聲音陡然響起:
“柔兆。”
黑暗之中,柔兆輕拍了一下雙手。
霎時間,地上燭火熄滅,墻壁上掛著燈火亮起,照亮了這空曠的屋子。
更準確說,所謂的屋子其實是個洞穴,也確實是在地下極深之處。
門是字面意義上的一扇孤零零的門,甚至沒有連在墻上,門框用鐵架固定在地上。
洞穴中間只有一張圈椅,便是山羊胡方才坐的那張。
而此刻,洞穴之中站著的兩個,其中一個是披著條橙色斗篷,戴著面巾的女子,恭敬地對戴著刻太陽圖案面具的人道:
“焉逢尊者。”
焉逢回禮,問道:“黑翎的事情,可查清楚了?”
“屬下無能,還沒有頭緒,”柔兆單膝跪地,“我們找到了歐陽茶,可她已經瘋了。”
“哦?”
“她反復只說,是謝大小姐殺了翎大人。”柔兆道。
著實是瘋話,謝小玉是個實實在在的普通人,而且還是個不愛說笑,看起來和木頭一樣的普通人怎么可能殺了黑翎?
若她說是歐陽暉覺察有異,倒還像話。
焉逢聽罷卻沒有半分詫異,輕笑一聲——聲音沒有方才在山羊胡面前笑得那么詭異——“看來咱們真的小看了她。”
柔兆垂首:“是小看了她背后之人,也小看了謝春山,更小瞧了靈武神君。尊者,會不會是他在那丫頭身上也種了什么符咒?亦或者他如今就潛藏在他身邊,等我們現身?”
焉逢沉思片刻,搖頭道:“那老不死如今正在元嬰化元神的當口,尊上的法陣都沒能招來他,何況一個半吊子貨?”
可若不是他又會是誰?
林家?蒙家?
那兩個小輩兒,本事是有些的,尤其是林昭竟然能躲過他們的追殺,但是要殺黑翎,卻難。
黑翎雖是化身不能的半吊子,但那是針對他們魔族而言,相較于靈骨尚未覺醒的林昭,靈骨覺醒但修為尚淺的蒙苒而言,黑翎足以殺死他們。
那這人世間,還會有誰如此在意謝大小姐?定要護她周全?
“林昭、虞琰、歐陽暉,不管借那小丫頭行事的是誰,已經破壞了太多我們的計劃,我甚至有種感覺,那人或許知道了我們的計劃。”
柔兆微頓,旋即道:
“尊者,不若我去殺掉她,逼迫那人現身?”
焉逢阻止道,“以你去換一個未知,不值得。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尊上吩咐你去做。”
“尊者請吩咐。”
“造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