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會在乎我譏諷?要是在乎,就不會在我身邊受教這么多年,還不懂什么叫儀容得體了!”
李夫人怒斥道。
南風內心毫無波瀾。只不過這場面倒是揭開了一些塵封往事。
她記得前世里這個時候她的回應是不停的辯解,畢竟她才十一歲,父母親于弱小的她而言依然具有絕對的權威。
可是母親依然認為是她成心如此,并且,還將前世里她未曾來得及求饒,而最終被打傷了的李勤所承受的后果也算在她身上。
其實她跟母親不親密也并沒有什么了不得的外因,父母之間感情雖然不算轟轟烈烈,但父親從始至終只有一個妻子,沒有妾室,更不存在什么會引起身為原配的她嫉恨的庶出子女。
李家也是京中的望族,是通情達理,會善待兒媳的人家,加上她的出身,她也不曾在夫家受到什么壓迫。
只有一點,她自幼喪母,是完全憑自己的努力在名媛倍出的高家脫穎而出的,于是也以此為標準來要求兒女,或者說,是要求她這個女兒。
南風對外祖家的事情并不太了解,高家在嘉興,與金陵相隔不算太遠,但因為戰亂,因而往來甚少。
后來李存睿輔佐高衍為寧王,偶爾才會有高家人因戰勢之需到李家來行走,但也幾乎不會在李南風面前論及家常。
南風出生時,寧王大軍已經逐步北上,高家人犧牲的犧牲,隨軍的隨軍,留在后方的都是婦儒,更是不便遠行,因而到得南風耳里的消息甚少。
后來高家成了皇族,皇帝并未讓族人全部進京,加之李存睿過世沒幾年,李夫人也過世了,她在娘家的往事,李南風更是不曾知曉。
在她印象里,母親似乎就天生是李家的人,她沒有過去,是一個只要活一天就保持著一天貴女貴婦姿態的仕宦表率——事實上,她也確實把這一點做到了她臨終之時。
可是李南風并不是在森嚴的高家長大,她也沒有經歷過喪母之殤,李家很有人情味,允許子弟姑娘們一道讀書,時令季節外出游玩,也不嚴拘男女大防,她的童年過得多姿多彩,她有眾多的朋友,兄弟姐妹,以及能找得眾多的人生樂趣。
她這種無拘無束的性格,無疑與李夫人所期望的衿持含蓄背道而馳。
李摯十三歲時就跟隨父親去了軍中效勞,他倒是投奔了自由!她李南風可慘了,類似這樣的嚴訓,足足延續到她成年。
她二十五歲時母親過世,她精心操辦喪事,卻沒掉過一滴眼淚。不是不想感懷母恩,實在是搜腸刮肚也想不起什么事情值得感懷。
想到這里,禁不住吁了口氣。
她抬頭道:“您非要這么想,我也沒有辦法。”
再重生三世,她都不可能變成她李夫人想要的樣子,自然也不必在這方面徒勞順從她,還是盡量相安無事就算了吧。
聽著不對勁,金瓶的祖母金嬤嬤又使眼色過來:“姑娘,豈可這么跟太太說話!”
她是李夫人的乳母,一向在李夫人跟前有臉面,要教導李南風兩句也是使得的。
“我為什么不能這么說話呢?”李南風攤手,“難道不是我任何辯解母親都認為是強辭奪理么?
“只有您是對的,您的話就是天條,我不能反抗,也不能被寬恕。勤哥兒尚且有個會借坡下驢寬恕他的父親,我呢?從小到大我得到的只有苛責。
“我竟不知道做到什么樣的地步你才會開心?就算我變成第二個你,也許你還是不會開心。”
“嗒!”
一只褪下來的羊脂玉鐲子,被拍在桌面上。
金嬤嬤她們嚇了一跳:“太太息怒!姑娘可是千金小姐……”
“別跟我提什么千金小姐!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千金小姐!”
怒斥聲劈頭蓋臉地襲來。
那張即便是在戰亂之時也保養得極好的臉龐繃成了鐵板,大多數時候也只是表現出冷淡嚴肅目光的眼睛,此時也迸射著灼人的怒火。
南風別開目光不與她對視。
她真的沒想跟她爭長短。前世里她都沒跟她爭論過幾回,難道在過了半輩子人生之后,她還要跟她爭執不下不成?
但讓她再度做個唯命是從的小女兒,是真正做不到。
她已經有三十八年的閱歷,已經靠自己的強硬挺過人生中那么多的風浪,她已經深深地嘗到過自由和抗爭的甜頭,哪里還做得到低眉順眼?
前世里她倒是選擇了順從,可結果呢?結果連她自己的兒女都不認她了!
要想活得暢快,不還是得靠她自己爭取。
她說道:“您總是不滿意我。”
“我為什么要滿意你?”李夫人道,“你有哪里做的特別出色?你只會變著法兒地與我作對,給我闖禍!”
李南風不想再說下去了。
她抬頭道:“既然母親執意認為我在這里給您丟人現眼,給您添麻煩,那么我就自請離去吧。我要先行進京,去見父親,請您允準。”
“姑娘!”
疏夏她們張大了嘴。
她們生在李家長在李家,從來沒有見過這對親母女鬧得這樣不可開交過,他們的小姐從小就聰明又聽話,雖然活潑,偶爾闖禍,可又哪有一次是跟母親頂過嘴的?
今兒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跟自己的母親頂嘴頂得沒完沒了了呢!
“姑娘一定是累了,累糊涂了!太太您息怒,別氣壞身子,且讓姑娘回房去!有話明兒再說!”
金嬤嬤她們紛紛地打圓場。
南風垂手立著,想了又想,沒再堅持離去火上澆油了。氣死親娘是要遭雷劈的,她已經遭雷劈過一次了,不太想馬上再來一次。
李夫人卻怒道:“你們攔著她做什么?她不是要走嗎?走了倒好!”她指著金瓶:“你去!這就去吩咐譚峻,讓他即刻把她給我送進京!”
“太太……”
“慢一步我拿你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