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元愣住。
“說!”
胡宗元瑟索了一下,支吾道:“是,是父親跑買賣掙,掙下來的……”
“跑買賣也得有本錢,你們的本錢哪來的?”
胡宗元咽了口唾液,說道:“是借的。”
“借誰的?”
“借,借,借同鎮鄉紳的。”
“是么?”永王緊盯著他,“我怎么聽說你們借的是亡者之財?”
胡宗元顫抖起來,而后倏地抻直了身子:“王爺上哪兒聽來的?”
“回答我,是不是!”
胡宗元胸脯起伏,只管后縮,而說不出話來!
永王怒目,伸手揪住他衣襟:“是你們胡家侵占了周太妃的嫁妝?”
胡宗元渾身癱軟,語不成句:“我,我不知道,此事要問姑母……”
永王睚眥欲裂,手撒開,看著他跌倒在地上,自己也緩緩站了起來。
李夫人沒有說謊,她說的都是真的……
他倏然凝目,深深看了眼牢內,轉身走出了甬道。
“王爺!王爺!……”
胡宗元的哭聲如鬼叫,如狼嚎,但卻再也沒有人回應了。
李南風原本以為第三日會是在平靜中度過的,但早上一大清早起來她就收到了晏衡讓管卿送來的永王趁夜去牢里探過監的消息。
“說了什么可知道?”
“不知道,不過是有宮里太監陪行的。”
永王去探監當然有可能是為翻案,但有太監在場肯定串不了供,那他還跑去干什么?訣別?
到了下晌,忽然李摯又著譚峻來告訴說,宗正院那邊查出永王府自立朝以來從未有人前往周太妃陵前祭拜過,被禮部參了一本,指永王不孝,永王繼太妃失儀。
隨后禮部負責修撰宗室族譜的那撥人抓住此事也不肯放松,皇室是最重規矩的地方,尤其繼太妃的地位是遠低于原配太妃的,禮部一摻合,這事就可大可小了。
永王被勒令寫折子奏明因由,并且著了人前往信陽查明事實,接下來這第三日,別說給胡宗元翻身,永王自己都沾了一身膻。
李南風一時無法分辨這是因著胡宗元一案牽扯到了永王府,眾人棒打落水狗,還是說有人在故意火上加油?
……當然這些事再值得費思量都好,也及不上皇帝對胡宗元一案的判決讓人更關注。
第四日一早,胡宗元兄弟欺君妄上,行賄官員,禍害商戶,證據確鑿,赦令押往菜市口行刑。
同時永王縱容親眷無視法紀禍亂朝綱的降罪圣旨也下發下來,永王被削祿米一半,回去閉門自省一月。
當然這還僅只是杭州織造局一案引發的結果,永王府相關的一堆折子還疊在禮部案頭,宗正院上報的狀子,得等禮部查明事實后再定奪,后續還遠沒有完。
自上回斬殺英枝等人以來,這是本朝第一次對朝廷官員公開行刑,菜市口四面路上圍得水泄不通,臭雞蛋爛白菜什么的少不了出場,另又有不少官員府里的下人出來觀望。
在此之前尚有好些仗著朝廷要用人而揣度皇帝不會輕易動刀子的人在,此番這么一來,殺的還是宗室親戚,便也令不少蠢蠢欲動的人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
李南風混在人群里,親眼看著人頭落的地。
蘭郡王府自然無人前來觀刑,赦責永王的圣旨下達的當口,永王跪在乾清宮接旨。
皇帝垂眼看了他半晌,竟無話可說,擺手道:“先下去吧。”
永王謝恩退下,出了乾清宮,又徑直前往壽寧宮。
太皇太后正與榮嬪說話,見到他后嘆了口氣,喚了他上前。
榮嬪退出去,太皇太后道:“皇上打江山不易,你是他兄弟,白享了一身榮祿就該好生管治封地,不讓他操心,偏生要弄出這等拆臺的事來,回去后可好生做人,可知道?”
永王稱是。抬頭又看向她,說道:“孫兒有一事想請問老太后,還請老太后明言。”
“何事?”
“當年我敏姐姐在我母親手下過的怎么樣?”
太皇太后慣常俯視人間,此刻也不由頓了一頓:“問這些做什么?”
“我母親虐待過姐姐嗎?還有周太妃的嫁妝是怎么回事?”永王雙手撐膝,直直地望著她。
太皇太后陷入怔忡,良久才撫了下扶手上的貂皮,說道:“你姐姐跟你說的?”
永王心情灰敗,說道:“這么看來是真的了。”他站起來,“老太后既然知道,為何沒替姐姐把嫁妝要回來?”
太皇太后默然片刻,說道:“打從你母親伸手開始,你姐姐要的就不是那份嫁妝,而是她的命。那會兒你們還小,我不可能處置她,讓你們再成為沒娘的孩子。
“你既然知道了,就把它還給她。你們終歸是親姐弟,日后還是要往來的。”
“往來?”永王苦笑,“您都已經知道她有多恨我母親了,您覺得她還會跟我往來?她如今位至太師夫人,宗室郡主,她稀罕的還會是那筆嫁妝?”
“她跟你說了什么?”
“她說跟永王府一刀兩斷。”
“胡鬧!”太皇太后道,“她不要娘家了嗎?!”
“這么多年她沒靠娘家不也過得挺好么,不要娘家又有什么關系?”
太皇太后噎住。
永王整個人如同被抽了筋骨,胡宗元那邊他證實了胡家發跡的資本是從胡氏手上得來,胡氏本就不寬裕,高家的錢財不可能她有膽子貪墨,那么只能是周太妃的嫁妝。
這邊廂太皇太后又沒否認胡氏虐待李夫人,那就又證明了李夫人的話。
那么關于他弟弟的來歷呢?
他竟不寒而栗,高家的確子嗣不旺,太皇太后以下三個兒子,但各房頂多出了兩個,蘭郡王的父親更是體弱早逝,而自己的父親也不算強健,周太妃過門好幾年總共只生了李夫人,那么為何胡氏短短幾年就連生了三個呢?
難道弟弟高榕,當真是胡氏為保在高家的地位,與人通奸所生?
想到這里他已經坐不下去,原還打算去給胡家兄弟收尸的,此刻心里卻翻出滿腔的嫌惡之感!
他俯身行禮:“太皇太后保重,孫兒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