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路出了宮門,大雪夜的寒風迎著臉噗噗地吹,他心里裹著一團火,火里還堵著石頭。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雪往前,站在街口,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一團雪掉下來,打在他肩膀上,他抬頭,墻頭正掠過影衛的影子。
他深吸氣,抬步繼續往前。
李南風晚飯后找李舒說了會兒話,回房剛準備歇,梧桐忽然進來:“姑娘!太子殿下在角門外,說是想見姑娘!”
李南風以為聽錯:“他不是回宮了嗎?”還是跟晏衡一道回去的!
“不知道,方才譚峻來報的,說是殿下一個人坐在拴馬柱上,等著見您。”
李南風可嚇壞了,一面拿衣服套上一面往外走:“是不是想母親了,又回來了,叫不開門?”
“不像吧?”梧桐忙提著燈籠出去,“娘子家也不住這一邊呀,而且怎么著也不能一個人呆著。”
李南風何嘗不知道不對勁?不過是想不到他堂堂太子殿下會獨自坐在雪地里的理由罷了。
三步并倆地到了角門外,果然只見外頭雪地里坐著個人,白衣勝雪,垂頭坐著宛如雕像。
“殿下!”李南風走過去。走近這一看又嚇一跳,這孩子眼圈兒通紅,嘴唇凍得發紫,也不知在這兒坐多久了。
“梧桐快去請世子出來,讓他拿件衣裳!”
“不用!”太子站起來,聲音嘶啞:“你陪我說說話就行。”
李南風頓了下,再看他這模樣也就啥也不問了,見街口還有尚亮著燈的酒館,便道:“這里冷,我們去前面坐。”
酒館是上回和袁婧喝酒的那間酒館。
掌柜的要打烊了,李南風依舊拍出銀子包了場,然后囑楊琦他們圍住四面。
掌柜的添了火盆,又上了爐子溫酒溫茶,將現成的醬牛肉豬頭肉薄薄的片成兩盤端上來,又淋上醬汁,而后屋里便退得干干凈凈。
太子捧著熱茶,定定坐著,不知多了多久,忽然道:“姑姑對你嚴苛,你是不是也曾怨過她?”
李南風嗯了聲,給自己斟了杯茶:“您是不知道處處被人管束的痛苦,這滋味誰嘗誰知道。”
“可是我倒很羨慕你,你至少父母雙親恩愛,還有兄弟姐妹,可我沒有。好不容易找到母親,當時的心情就是覺得我這輩子圓滿了,就是讓我當場死去我都甘心。
“哪怕她對我兇,管束我,可只要她在我身邊,我一睜眼想看到她我就能看到,我也愿意。”
李南風聽著這話有點不對:“娘子對你不是挺好的么?皇上也在努力,就算袁先生這邊有點難度,但是他既然心疼娘子,肯定也會心疼殿下,遲早態度會軟和。”
“但是我父皇已經放棄了。”
“什么?”李南風還以為聽錯。
“他親口說的。說他傷他們太深,沒有信心能挽回。”
李南風一時無語,回想起前兩天當著她的面把衣裳除下來給媳婦兒穿的皇帝,怎么也看不出來要放棄的樣子。“發生什么事了?”
“他今兒見過我舅舅了。舅舅的態度應該是說他不值得被原諒。剛才我回宮,他跟我說母親已經對他無心了,他再追逐,對她而言會造成困擾。”
李南風屏息了一瞬,能說到這份上,這很明顯不是賭氣,袁婧的心思她很明白,就算沒有楊姝的事情,她對皇帝也是存著心結的,皇帝早前的追逐懺悔看起來的確是剃頭挑子一頭熱,而這番話,難道他是認清事實了?
“南風,你說他經過這十八年,他是不是心里沒我母親了?這十八年,他只是憑著一腔愧疚在撐著?”
太子眼圈又紅了,那雙肖似皇帝的眼睛,此刻令人感覺像是皇帝在心傷。
李南風想想前后,覺得好沒道理。皇帝向來理智,倘若對袁婧沒感情,又怎會為她愧疚終生?在目前宮里只有一個皇子的情況下,不愛袁婧,那他完全不必因為愧疚為她做出這樣大的犧牲。
要知道萬一太子有點什么意外,這大寧皇位可要面臨后繼無人的局面。就算他不是因袁婧,也總該為皇嗣考慮吧?
“皇上肯定有皇上的考慮,你別多想。”她道。
太子自斟自飲,沒有吭聲。
李南風只好又道:“那你是怎么想的?你希望他們怎么做?”
“我不知道。”他看著酒杯,“我知道父皇心里也很苦,但我不明白,他為何這么快就放棄?難道一國之君就不要家人不要妻子了嗎?”
李南風想了下:“世事難兩全。真如此了,于你也沒有什么太大影響。你做好你自己便是。”
太子抬眼:“南風,我想聽聽你的真話,站在你的立場,你是怎么看這件事情的?”
李南風定坐了半晌,而后對上他殷殷目光,說道:“我的立場,這話可能不那么好聽。”
“你說吧。”
李南風咳嗽了一下,說道:“楊姝的事情我想娘子已經不怪皇上了,但是受了那么多年的傷害,需要時間來平復。
“所以這個時候別說接受皇上,她壓根連看都不會想看到他。如今說原諒,是有些操之過急。除非是見縫插針地尋找機會守著娘子,感化她。
“如果皇上是個平常人,為她舍下一切,朝夕相處,慢慢磨,那還好說。
“可眼下這么個形勢,娘子不肯進宮,而皇上身為國君,天下初定,他的擔子很重,有很多束縛,這種束縛是責任。
“就算他想,他也不能一走了之,把所有精力花在哄媳婦兒上,他必須對他的臣民負責。否則我們這些人就又得陷入水深火熱。
“站在我的立場,我肯定是不會希望國家有個這樣不顧輕重的君主。再說娘子現在對他已經死了心,一味糾纏是沒有好處的。
“所以,如果這場破鏡重圓要皇上付出太多的心力去達成,你讓我說,我是肯定也不會贊成的。
“我甚至還覺得皇上的抉擇有道理,很明智。”
“那我母親不委屈嗎?”
“可是國家有這么一個頭腦清醒的皇帝,作為百姓她不也應該高興嗎?”
“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