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邁這個坑。”檀心道,“哪怕你覺得看起來不像,也要提防。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倘若她是這個意思,以他們李家的地位聲勢,你沒有選擇的余地。
“跟李家有了斬不斷的聯系,你余下的這輩子都注定要留在這個漩渦里。這不是咱們的歸途,千萬不要犯糊涂。”
裴寂端起杯子,對著晃悠悠的清茶,沒有做聲。
門外忽然有腳步聲起,接著有光影進入,蠟染布的簾子被掀開,一個身段窈窕的少女走進來,她端著托盤,面上帶著微笑,到了跟前把托盤上的齋菜素粽放下來:“聽說公子來了,我特地蒸了粽子,又煎了盤豆腐。”
裴寂道:“你哥哥呢?”
少女直身頜首:“住持猜到公子會過來,讓哥哥去買公子愛吃的醬蕓豆了。”
裴寂點點頭:“也坐下吃吧。”
少女站起來:“廚下還有粥湯,我再去端過來。”
出了房門,沿著布滿青苔的石板路出了院子,少女又翩然進了西面的廚房。
廚院里四處飄蕩著廚房傳來的艾葉香,把前面的佛香都快壓下去了。
水井旁的小尼姑們邊洗菜邊嘮著磕:“聽說今日碼頭可熱鬧了,城里的達官貴人們好多都去了看賽龍舟,靖王府與太師府還有勛貴府上的公子小姐們都一路一路地,也不知道是什么景況。”
“左右不過是有權有勢的公子小姐扎堆,還能是什么樣?平日來咱們庵里的權貴子弟也不少,沒什么好看的。”
少女在烈日的屋檐下站著,手搭涼蓬仰首著天邊,聽小尼姑們的說話聲傳入耳腔,她的目光深遠而悠長。
松月庵這里線索中斷,只能又重新再尋找了。
下晌熱起來,李南風沒有興致再留在外頭,高貽還是想去松月庵看看,晏衡要關注金三這邊,獨剩下一個袁縝無事,索性陪同高貽去探訪尼庵。
李南風回房,梧桐就來說楊琦來尋過她幾回了,她連忙又去到前院。
楊琦道:“按縣君的吩咐把面點與筆送到了,裴公子讓屬下轉達對姑娘的謝意。
“屬下在呈交毛筆的時候,裴公子對著筆看了一會兒。然后屬下趁他沏茶的時候看了看,發現裴公子本來正在看書,不過書下壓著張紙,看樣子應該是封信。”
“信?”李南風給起了關注,“他已經沒有家人,怎么會接到有信?會不會看錯了?”
“屬下和兄弟們都是在宮里當過侍衛的,當侍衛必備的一項就是眼力要好,屬下親眼看到那信末尾幾個字寫著‘安好’,況且也是信紙,如果不是信件,屬下想不出來會是什么。”
這么說來那就應該是信。
這信又是誰給他寄的呢?
李南風心里那團疑云,已經難以收拾了。
裴寂自竹心庵回來,太陽已經西斜。
回房擦臉時他看到桌上的毛筆,信手又拿在指間端看。
斜陽透過窗戶對著他的眉眼灑下一束金光,反襯得他眼神如曜石般深邃。
門外忽然傳來車轱轆響,他抬起頭,看向窗外,虛掩的門口這時候多了幾道人影,他站了站,放下筆走出去。
虛掩的門外站著李南風,她原本背朝這邊,一把長及腰以下的青絲宛如絲綢,聽到他開門的聲音便驀地轉了個身,長發也跟著在半空劃了道墨色的弧。
“你在家呀?”她笑了下。
裴寂頜首,讓了她進來:“這大熱天的,你怎么來了。”
“大熱天的,路過這兒,進來討杯茶喝。”
裴寂看著她光潔無一絲汗珠的額頭,唇角微揚,給她去沏茶。
今日沏的是云霧,還有一小盤香瓜,一小碟瓜子。
他做這些的時候李南風都眼不錯珠地看著,這人一貫從容,雖然住著這陋室,但行動間飄逸風流,你說他在這里合適,可那日伺養著那盆碧臺蓮的樣子,看著也很合適。
李南風雖然沒跟他去過地頭,但仿佛也能想像,他不管是站在地頭還是站在公堂,都不會顯得不搭。似乎他天生就有一種能融入任何環境的本事。
沒有家人,按說是不該有書信往來,但他或許有同窗有舊友保持聯絡,這也是正常。
再說他老家還有屋宅,總得需要人看著,否則就全荒廢了,那么也有可能是這樣的人在與他通信,李南風覺得自己不能疑神疑鬼。可心里念頭一旦生起來,哪里有沒那么容易消除。
“楊琦送來的筆你收到了?”她問道。
“收到了。”裴寂道,“竹心庵的筆一向難求,你為何送給我?”
李南風扶杯笑道:“你既認得出竹心庵出的筆,可見識貨,那送給你也沒什么不對。”
裴寂端起茶,忽而望著她:“你送過給晏世子嗎?”
“為何這么問?”李南風瞅他。
裴寂把茶碗蓋揭開:“你近日卻對我關注頗多,這讓我有些受寵若驚。”
李南風笑道:“你怕我連累你。”
裴寂未置可否。
李南風道:“你也是奇怪,一般人遇見我這樣的,往上湊還來不及,你怎么生怕我靠得太近?難道跟我距離拉近些不好么?
“家父怎么說也是朝中太師,且還執掌吏部,我們李家也算是響當當的家族了,就算是你高風亮節,也沒道理跟自己的前程過不去。”
看著他,她又道:“我就不信,我把你的文章批改了再送回來,你不知道是用來做什么。”
“正是因為我知道前程要緊,所以才不解,往往是我們這樣的人主動求你,而不是你來主動幫助我。
“我不過一介老實本份的升斗小民,如今天上卻掉下餡餅——”裴寂目光里有探究,“你這么關照我,我實在是很想知道是為什么。”
李南風道:“為什么非要追根究底?我李南風的名聲也沒有那么完美,外面不少人傳我刁蠻任性,我既然刁蠻任性,做什么事情就不見得非得有個正當理由。
“也許是因為你像我的故人,又也許是我慈悲心大發,再或者又是投緣,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