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淺再次見到王寶釧,是在天牢。王寶釧一身囚衣,發髻散亂,形容憔悴,但還是美得驚人。
“二姐!”王寶釧一眼看見了走在錢淺身旁的王銀釧,立刻撲到了天牢的鐵柵前,眼淚長流:“二姐!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大姐還好嗎?有沒有受了牽連?”
“你莫要擔心。”王銀釧也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大姐目前在太師府還算安穩,她原本想要和我一起來送你……”
“別來!”王寶釧淚眼朦朧的抓住自己姐姐的手:“告訴大姐,千萬自保為上!別為了我和爹娘白費力氣。”
“放心。”王銀釧立刻擦擦眼淚,用力反握住妹妹的手,沖她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放心!大姐被薛夫人勸回去了,你莫要擔心。”
“薛夫人?”王寶釧愣了愣,這才注意到走在她姐姐身邊的女人竟然也是一張熟臉:“你……原來是你。薛夫人……難不成眼下東都城炙手可熱的新貴薛督府……”
“是我的夫婿。”錢淺沖王寶釧微微點頭:“三小姐原來應當也見過,幾年前,三小姐和您的夫婿,在云蘿街見過我夫君,你們還一起在聽雪樓喝過茶。”
“原來是他。”王寶釧微微瞪大了眼,看起來對于顏值逆天的薛平貴印象很深刻。
“呵……”王寶釧瞪著錢淺愣了幾秒,突然笑了起來:“果然風水輪流轉,當年的落魄書生和廚娘,眼下已經身居高位,而我這個宰相小姐眼下已經成了階下囚,我夫君也……也……”
“小妹!不可無理!”王銀釧立刻驚惶地瞥了錢淺一眼,喝止了自己的妹妹:“今日我能進來看你,還是承了薛夫人的情。”
“我知道。”王寶釧低下頭,眼淚一顆一顆砸到地上:“我不怨。我只是感嘆人世無常,薛夫人,失禮了……我……我只是可憐我的孩子,他還那么小……卻要陪著我一起去死……”
王寶釧說起這個,錢淺也有些感嘆。但這年頭的刑律就是這樣殘酷,謀逆是大罪,王寶釧的兒子作為魏家的男丁,一定是逃不掉的,這事誰都沒有辦法。
“小妹!”王銀釧立刻哭出了聲:“我可憐的妹妹!當年你就不該嫁去魏家,哪怕找個普普通通的販夫走卒,也好過今天。”
“二姐。”聽了王銀釧的話,王寶釧卻突然平靜了下來,她抬起頭,唇畔綻放出一朵凄美的微笑:“我不悔。能與他做這幾年夫妻,我不悔。陪著他去死,我不悔。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們再不分開的。我只是有些可憐我的兒子,被我們這一對不像樣的爹娘拖累了。姐姐,我只求你一件事,行刑之后,能不能想辦法,讓我們一家三口埋在一處。我不想去亂墳崗,我想要我們一家在一起,再不分離。”
王銀釧沒說話,抬起一雙淚眼,一臉乞求的望著錢淺,王寶釧看了看姐姐的表情,立刻也沖著錢淺露出了祈求的表情:“薛夫人……求你了。我就這一個心愿。”
“王三小姐。”錢淺嘆了口氣:“我答應你,若是王二小姐自己能夠做到幫你收尸,我可以插手不管。你要知道,我的公婆,就是死在魏太尉的手上。在涼州,你丈夫魏虎又幾次三番的想要謀害我的丈夫,你還要求我幫忙嗎?”
王寶釧和王銀釧姐倆臉上露出了一模一樣的吃驚表情,愣愣地望著錢淺,片刻之后,王寶釧沉默地低下頭,像是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錢淺這位“苦主”似的。她并沒有因為魏虎謀害薛平貴這件事向錢淺道歉,錢淺也能明白她的想法。
魏虎和薛平貴,同在征西軍,立場對立,魏虎如果成功殺掉薛平貴,那魏家一家就不用死,她的丈夫就不用死,這樣的情況下,王寶釧不覺得自己的丈夫有什么錯。但魏虎失敗了,成王敗寇,王寶釧愿意與丈夫一起承擔失敗的后果,不怨不悔。
“薛夫人,”看見妹妹一直沉默,王銀釧有些焦急地望著錢淺:“我妹妹……這些事她都不知道。她就是個傻姑娘,一心一意以夫為天。求您了……”
“二姐。”王寶釧突然抬起頭,雙目隱含淚光:“莫要難為薛夫人。這都是我的命。今日能見見你,我已經滿足。回去幫我捎一句話給大姐,在夫家好好過日子,別為我傷心,不值得。”
錢淺不想看王寶釧和王銀釧姐妹倆相對而泣,轉身離開女牢。她直接去了關押男犯的天牢,去見已經魏太尉和他的兒子魏虎。
魏太尉和魏虎比錢淺想象中的平靜許多,錢淺依照薛平貴的囑咐,向他們表明了薛平貴是以前被他們謀害的薛朗將的兒子,魏太尉聽了之后冷笑一聲:“成王敗寇,老夫只恨當年未斬草除根。”
錢淺懶得理這個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的老匹夫,轉頭去看一直閉目靠墻席地而坐的魏虎。從她進來之后,魏虎一語不發,連姿勢都沒變過,搖桿倒是依舊很直,似乎在牢里,也在努力保持著他軍事將領和世家公子的風范。
“王銀釧來求我,讓我帶她去看看妹妹,我答應了。”錢淺突然對著魏虎開口:“你夫人說,能與你做這幾年夫妻,她不悔。能陪著你去死,她不悔。她說她只是可憐自己的兒子,還那么小,卻要被自己的爹娘拖累。”
魏虎猛然睜開眼瞪著錢淺,許久之后嘴唇微動,聲音低低地開口:“她……不悔?呵……真是傻姑娘,都是我拖累她。若有來世……若有來世……”
“你娶了個好妻子,可惜毀在你的野心之下。”錢淺盯著魏虎,淡淡地開口:“若有來世,希望你好好待她。”
所謂來世,只是后悔時的自我安慰罷了。事到臨頭才知后悔又有什么用呢?魏虎,終于還是拖著自己深愛的妻兒陪著他去死。錢淺轉身大步離開天牢,再也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