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前事,劉氏的面色漸漸黯淡了下去,無情無緒地捧起茶盞,又飲了一口茶,旋即便皺起了眉:“這是什么茶?”
“回老夫人,這是從天水茶莊新進的老君眉,送了兩匣子來給夫人嘗味兒的。”一個模樣頗為秀氣的大丫鬟恭聲說道。
“難喝。”劉氏心頭正煩,只覺這茶水苦澀不堪,“篤”一聲擱下茶盞,冷著臉道:“回頭告訴采買上頭的,往后天水茶莊的茶,一律不許再往府里進。”
見她神色不虞,那丫鬟忙應了個是,召來兩個小丫鬟,快手快腳將茶撤了,又小心翼翼地問:“老夫人,要不要換上今年新出的春茶您嘗嘗?這是梅氏百貨新到的貨,奴婢聽說很好喝。”
劉氏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同意了,那丫鬟忙吩咐了下去,不多時,新茶便送了進來。
而隨新茶同來的,還有常氏與許媽媽。
“母親,兒媳回來了。”進屋后,常氏立時屈身行禮。
劉氏忙叫起,命人倒上新茶,又將服侍的都遣了出去,方問:“你這是從慧娘那里直接過來的?”
“是的,母親。兒媳是親眼瞧著慧娘睡下了才回的。因耽擱了些時候,回得晚了點兒。”常氏垂首立在她座前,一面說話,一面便拿帕子拭著額角。
這一路緊趕慢趕,她早出了一身的汗,衣裳粘在身上,怪不舒服的。
見她臉都熱得紅了,劉氏心疼兒媳,忙拉她道:“你先坐下喝口水,歇一歇,讓許媽媽說著便是。”
那許媽媽生得一張四方臉,五官平平,唯一雙眼睛透著兩分精明,聞言便躬身道:“回老太太的話,慧姑娘這事兒委實是有些險的……”
她三言兩語將慧娘落水、紅藥施救之事說了一回,那廂常氏也緩了過來,便接口道:“余下的還是兒媳來說罷。”
劉氏點了點頭,面上看不出喜怒:“成,那就你說。先說那兩個丫頭,她們那時候去做什么了?”
芙蓉與芍藥分明有問題,劉氏自是當先問起她們。
聽了這話,常氏尚未開言,便先嘆了一聲,低低地道:“唉,這事兒說起來,真真是……孽緣。”
劉氏聞言,面色微變:“這話是怎么說的?什么孽緣?”
言至此節,心頭忽地一動。
常氏又嘆了一聲,面上神情變幻,有不忍、有難堪,亦含著一絲心有余悸,聲若蚊蚋地道:“母親,兒媳這話您聽著便罷,萬莫多想。”
她說著便將身子往前傾了傾,道:“慧娘親口告訴兒媳,說是章大姑娘的丫頭突然跑了來,將她的帕子給扔進了湖里,芙蓉和芍藥便說去找會水的人來撈帕子,也都跑沒了影兒。慧娘等不及,就自己跳進了水里。”
劉氏霍地抬頭,滿臉愕然:“章大姑娘?你是說……蘭心?懷恩侯章家的……蘭心?”
“是的,母親。慧娘一口咬定就是蘭心。兒媳問了好幾次,她也沒松口。如今江媽媽正審著那芙蓉她們呢,約莫再過半刻,也就有消息了。”常氏低聲回道,神情很是復雜。
最初聽殷巧慧說起此事時,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只消稍加思索,便能明白,殷巧慧這話,九成九是真的。
一則,這孩子根本不會也不懂撒謊,二來,懷恩侯與國公府乃是世交,章蘭心只比四爺蕭戟小了三歲,兩個人從小玩到大,稱得上青梅竹馬。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劉氏原本屬意的四兒媳,就是章蘭心。
章蘭心乃侯府嫡長女,生得花容月貌,性子亦是嬌憨可人,劉氏可以說是看著章蘭心長大的。她原就喜歡小女孩,從小拿章蘭心當半個女兒疼著,比對自己的兒子還上心。
平心而論,國公府與懷恩侯府這椿親事,實是天作之合,兩家門當戶對,又知根知底,蕭戟與章蘭心更是情投意合,且婆媳間也處得極好,真真是美滿姻緣,滿京城打著燈籠也難找。
原本依劉氏的意思,早些成親也好,可侯夫人曹氏只章蘭心一個閨女,疼得跟眼珠子也似,不舍她早嫁,便說再等一等。
可誰也沒想到,這一等,蕭、章兩家姻緣未成,卻多出了一個天大的麻煩。
便在三年前,國公爺突然接了一封信,匆匆出了一趟門,回來的時候,就領來了這位殷姑娘。
直到那時,國公爺才說,蕭戟與殷巧慧,早就定了親,還找出了婚事。
這門親事是他老人家喝醉酒定下的。
說起來,那還是二十一年前之事,這殷巧慧之父原是國公爺麾下一員猛領,驍勇善戰。
當年,國公爺率部征戰遼北,打了勝仗,飲酒慶功時,那殷將軍正好接到家信,得知夫人產下一女,國公爺便開玩笑地道,若是國公府再添一個老四,就與他的女兒定娃娃親。
兩個人皆吃得大醉,竟趁著酒意寫下了婚書,不但畫了押,還互留了信物,殷將軍留的是一個荷包,國公爺則留了一枚玉珮。
而到了次日,前方軍情吃緊,殷將軍領兵而去,國公爺則根本將這事兒忘得干干凈凈。
直到二十一年后,病重的殷將軍來了封信,國公爺才想起這一茬來。
而當他帶人趕到殷家之時,那殷家居然遭了一場大火,全家老幼葬身火海,只活下了一個殷巧慧。
算算殷巧慧的年齡,國公爺便知道,這便是當年定下娃娃親的那個女孩,便將人領了回來。
再然后,他才在書房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了那份落了灰的婚書,并用作信物的荷包。
見到這兩樣東西時,劉氏險些沒暈過去。
國公爺其實也有些后悔。
二十一年前,劉氏已經過了三十,且也生了三個兒子。他怎么也沒想到,劉氏會在三十一歲那年,老蚌含珠,竟當真生下了老四。
只能說,這一切皆是天意。
而如此一來,懷恩侯府那一頭,便只能不了了之了。
因兩家就差一層窗戶紙沒捅破,劉氏不得已之下,只得將事情透了個底,雖不曾言明,章家也約略知道了個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