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靜寂,小女孩軟糯的聲音在屋里響起,陶世遺有剎那間的恍惚,他想起最后一次見到沈彤時,小女孩跟在黃氏身邊,稚嫩的眉眼,天真的笑靨。
陶世遺的頭腦立刻清明起來,有人利用小女孩在布局。
陶世遺伸手抓住小女孩的手,所幸小孩子力量有限,匕首捅得并不深,陶世遺深吸一口氣,強忍住疼痛,微笑著對小女孩說道:“彤彤,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
沈彤茫然地看著他,很認真地問道:“表舅怎么知道的?”
“表舅猜猜,外面的人是白頭發老爺爺給制住的?對嗎?”陶世遺的聲音越發溫柔,如果當年黃敬肯把嫡長女嫁給他,那么眼前的小女孩就是他的女兒了。
可是那時的他只是小戶人家的嗣子,靠著養母與黃家的親戚關系,黃家下人勉強稱呼他一聲表少爺......
想到那些久去的過往,陶世遺臉上的笑容更加和煦:“表舅一定猜對了,是嗎?”
“沒有,表舅猜得不對,白頭發老爺爺沒有來,送彤彤來的是兩位大叔,嘻嘻,表舅猜錯了。”小女孩很認真地糾正道。
“大叔啊,大叔在窗戶外面嗎?”
陶世遺假裝向外看去,雙手卻用力一抽,小女孩措不及防,握著匕首的小手松開,后退兩步,噗通一聲坐到地上。
“嗚嗚嗚,好痛啊,大叔騙人,大叔說表舅不會打我,嗚嗚,我要找我娘,娘,娘!”
小孩子的哭聲越來越大,陶世遺用力撥出匕首,鮮血立刻涌了出來,所幸刺得不深,陶世遺略通醫理,一看就知道并無性命之憂。
老頭子這一招真是毒啊,竟然讓這個小女孩來刺殺他。
不對,以老頭子的頭腦,怎會想出這種拙劣的詭計?一個小女孩即使可以趁他不備刺他一刀,可是正如現在這樣,想要取他性命也難如登天,一刺不中,就滿盤皆輸了。
難道這當中還有什么是他遺漏的?
坐在地上的小女孩還在哭,可能由于害怕,小女孩的哭聲漸漸小了。
蕭韌留下她的一條命,讓她感受到什么是生不如死,什么是痛不欲生。
蕭韌或許不會想到,重活一世,他的那番話會時常回蕩在她的耳邊。所幸她沒有喝下寒食散,她雖然依然不記得八歲之前的事,可是她的腦子沒有壞掉,她知道對于陶世遺這樣多疑的人而言,她只要稍作引導,他就會想到很多。
在死士營里,她只學會殺人,她識字不多,僅有的學識也是為了執行任務的需要,除了殺人,她什么也不會。
但是只要她不死,她就可以學。墜崖她沒有死,她在滅燈大師身上,學會了隱忍,學會了苦中作樂。
現在她沒有喝下寒食散,那她就先從陶世遺身上學起吧,有時候以仇人為師,更加可以彌補自己的不足。
“表舅,你還帶我去見我娘嗎?白頭發老爺爺說只要你受傷了,就會去看大夫,我娘就在大夫那里,那樣我就能見到我娘了。”
漏洞百出的一番話啊,可是沈彤知道,疑心病重的人,是會為這些漏洞找出根緣的。
果然,陶世遺眼中的笑意更濃,即使他的身上還在淌血,可他依然笑如春風。
“白頭發老爺爺說得對,表舅是要看大夫,也是要帶你去見你娘,可是表舅身邊的人全都睡著了,誰送我們去呢?”
小姑娘顯然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她怔了怔,說道:“大叔,大叔可以的。”
陶世遺笑著說道:“那好,彤彤扶著表舅,我們去找大叔。”
出門之前,陶世遺取出藥箱,為自己涂上金創藥,這些年他一直都與江湖人有聯系,這樣的金創藥他也收了不少。
已是二更時分,大宅死氣沉沉,小姑娘有些瑟縮,不由自主地緊靠著陶世遺,陶世遺愛憐地摸摸她的頭,一只大手放在了她的后頸。
小女孩當然不知道表舅隨時都能捏住她的脖子,她驚恐地四下張望,問道:“大叔去哪兒了?”
“可能在外面吧,我們出去看看。”陶世遺邊說邊蹣跚著向大門口走去。
陶家的宅子很大,從陶世遺的院子走到門口,陶世遺已經汗流浹背了。雖然傷口的血已經止住,但是每走一步便是鉆心的疼痛。
門子看到陶世遺,也是吃了一驚,這些日子他們不敢懈怠,四個人輪班,即使是夜里也不敢打瞌睡。
“老爺,您這是要出去?”門子問道。
陶世遺微笑:“讓車把式備車吧,我要去看大夫。”
說著,他還看了一眼身邊的小女孩。
騾車很快備好,門子看看四下,有些遲疑:“老爺,您自己出去嗎?”
陶管家沒在,護院們也不知去了哪里,就連老爺平素不離身的隨從也沒有跟著出來。
陶世遺微微一笑:“無妨,有人護著我吶。”
門子不明所以,他看一眼老爺身邊的小女孩,難道老爺說的是這個小孩子?
陶世遺帶著沈彤上了騾車,他的手一直沒有離開沈彤的后頸,在外人看來,那是一個長輩對孩子的親昵,可是陶世遺自己心里最清楚。
騾車駛出陶家門口,立刻便有幾道黑影跟在了后面。
陶世遺把車簾拉開一條縫,看著不遠不近跟在后面的人,他對沈彤道:“彤彤,你看,那些大叔就在后面呢。”
沈彤咧嘴笑了,是啊,她來的時候就發現那些大叔了,而且她也知道,這些大叔是一路從鎮上那處小院子跟著來的,陶世遺雖然沒有發現,但是她發現了,為了避開那些大叔的耳目,這一路上她頗費了些功夫。
說起來這一晚上也真累,她跟著陶世遺從鎮下去了鎮上,又跟著他從鎮上回到鎮下,現在也不知道還要跟去哪里。
沈彤打個哈欠,好在她睡了一下午,又吃了一條魚。
“困了就睡吧,到了地方表舅叫你,你很快就能見到你娘了。”
陶世遺的聲音格外溫柔,沈彤緩緩閉上了眼睛,呼吸漸漸變得均勻起來,她睡著了。
車廂里的陶世遺收起了臉上一貫的笑容,一只手還在沈彤的后頸上,另一只手卻緊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