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劉嫂子的兒子嗎?”沈彤問道。
大餅搖搖頭:“大餅打聽出高老爺和劉嫂子的關系后,就被七少派來送信了。”
沈彤的目光落到地上,剛好看到大餅腳上的新鞋子,鞋子是芳菲挑的,鞋面上用金絲銀線繡了一朵叫不出名字的花,原來男人也會穿繡花鞋啊。
于是當大餅離開西安的時候,他不但有了金絲銀線的繡花鞋,還有了一雙織綿襪子,襪子上織著金發碧眼的西域女人,一只眼睜著,一只眼閉著,嘴巴嘟嘟著,紅艷艷像被打腫了,真好看,小栗子保證見都沒見過。
沈彤的信只有薄薄一頁,她的字寫得不好,筆觸稚嫩,落筆生澀,有的筆畫蘸墨飽滿,信紙都被洇了,有的筆畫落下時卻已沒有墨了。
蕭韌抿嘴笑了,他五歲時的字就比這個寫得好了。
他對小栗子道:“你去找幾本字帖來。”
小栗子應聲出去,剛剛走到門口又被蕭韌叫住:“還是我自己找吧。”
沈彤在信上提到了劉嫂子的兒子。
蕭韌不解,沈彤為何會對一個十歲的小孩子感興趣?
不過,沈彤自己也只有十歲。
他讓小栗子叫了大餅進來。
大餅穿了一身繭綢新衣,頭發梳得油光锃亮,鬢邊還插了一朵叫不上名字的花。
而大餅的臉也如這花兒一樣,白瑩瑩俏生生的,絲毫沒有長途奔波的風霜之色。
蕭韌從頭到腳打量著他,忽然發現大餅的繭綢袍子像是短了一截,仔細一看不是袍子短,而是卷了一截在腰上,用絳子束住,勒出蜂腰猿背的好身材。
在那短了一截的袍子下面,剛好露出一雙嶄新的鞋子來,鞋子上繡得花里胡哨,而鞋子上面是一雙更花哨的襪子。
“你這什么打扮?”蕭韌皺眉。
大餅的腳丫子在地磚上跺了跺,笑得見眉不見眼:“七少也覺得好看吧,這鞋和這襪子都是沈姑娘送的,榆林城里最時興的。”
好在蕭韌嘴里沒有茶,否則一定會噴他一臉。
蕭韌后悔沒把大餅扔到軍營里練上幾個月,他揮揮手:“你去把小栗子叫進來。”
大餅去找小栗子時還覺得奇怪,七少讓小栗子把他叫來,就是為了再讓他去把小栗子叫來?
書房里,蕭韌對小栗子道:“找個會畫畫的,去把高記筆墨鋪里那個姓劉的孩子畫下來。”
小栗子領命出去時也覺得奇怪,平時這種事都是交給大餅的,怎么這次讓他去了?
高記筆墨鋪子在哪兒?
他要去找大餅問問去。
晚上,蕭韌在庫房里翻騰了一個時辰,終于在一只箱籠里找出幾本字帖,這是他小時候練過的。
幾天后,剛剛搬到普渡寺的沈彤又見到了大餅。
這一次,大餅不但帶來了蕭韌的信,還帶來一個畫軸和幾本字帖。
沈彤拿著那幾本字帖翻了翻,字帖已經泛黃,至少也有七八年了。
芳菲捧來一盒香粉,對大餅說道:“這是我們自己鋪子里剛送過來的,大餅哥哥拿去用,夏天用了不起痱子。”
大餅打開蓋子聞了聞,有淡淡的薄荷味道,很是清爽,大餅拿了香粉,高興地出去了。
沈彤拆開蕭韌的信,蕭韌的字寫得很好,蒼勁有力,一看就是下過功夫的。
蕭韌在信上說,已經查明高記筆墨鋪子的東家名叫高子和,在衙門里登記的戶籍上寫明是河南信陽人氏。高子和的妻子是渭南人氏,二人成親后生下兩個兒子,高小富和高小貴。
劉嫂子是高子和的表侄女,也是河南人氏,這也和她丈夫是死在徐世基兵亂之時正好吻合。
正如沈彤之前所說,要想從劉嫂子這里查,是什么也查不出來的,一切都會合情合理。
茅家學堂的左先生名叫左乾,洛陽人氏,與高子和算是半個老鄉,左先生有秀才的功名,這都是有據可查的。
沈彤暗道,有據可查也都是書面上的,也只能證明當年在洛陽的確出過一個叫左乾的秀才而已,官府的文檔又沒有畫像,誰知道這個左乾是不是那個左乾呢。
她繼續看下去,一頁信紙看完還有一頁,只是這一頁上只有寥寥幾句話:你的字寫得真難看,給你帶去幾本字帖,好好練練吧。
沈彤瞠目,屁話啊,你家的廚子把鹽罐子灑鍋里了?我看你是閑的!
她把信扔到一邊,打開了那卷畫軸,芳菲在旁邊站著,瞅著畫軸等了好久了,現在看到沈彤打開畫軸,連忙湊了過來。
畫軸展開,畫上是個小小少年。
小少年和她們差不多的年紀,穿著藍布袍子,背著灰布書包,頭發上梳著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髻,這個年紀的孩子尚未束發,但是去上學的時候,大多都會把頭發束起來,以示他們已是讀書人了。
“咦,這個小哥長得一般好看。”芳菲發表意見,所謂一般好看,就不是很好看,但也不丑,算是長相普通的人里面好看一點的那種人。
“你見過他嗎?”沈彤把畫像往芳菲面前推了推。
芳菲歪著腦袋又看了一會兒,搖搖頭:“奴婢不記得了,如果他長得很好看,奴婢一定會記得的,誰讓他長得一般好看呢。”
沈彤想了想,芳菲應該是沒有見過畫上的這個人。
因為這一世她也沒有見過。
對,是這一世沒有見過,上一世她卻是見過的,不但見過,而且熟悉。
她和他一起長大,一起練武,一起識字,長大后一起執行任務,后來她讓他一起逃走,他沒有答應,他明知回去就會被滅口,可是他執意如此。
上一世,沈彤是從辛五口中得知他的死訊的,雖然早就知道當日一別便是生死永隔,可是聽到他的死訊時,她還是有些難過,那種難過不只是為了他,也是為了自己。
他死的時候只有十八歲。
她得知他死訊的那天是八月初九。
她以為那天會成為自己的忌日,可是她跳崖后卻沒有死。
她原本以為八月初九會成為唯一一個屬于她的日子,可是最終她連那個日子也沒有。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最終的忌日是哪一天。
畫像上的人是辛拾,她曾經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