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府里,世子蕭祎急匆匆走了進來,關門時用力過猛,錦袍一角夾在門縫里,只好重又將門打開,把錦袍抽了出來。
定國公蕭長敦緊鎖濃眉,審視著已經人到中年的長子。長子雖然資質平平,但是為人踏實、沉穩豁達,哪怕是年少的時候,也沒有像今天這樣毛手毛腳。
“守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守江是蕭祎的表字。
蕭祎抹一把額頭的薄汗,顧不上剛剛的失儀,明知父親在內書房時,除了候在外面的阿馬,不會有其他下人,可是他還是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父親,宮里傳出話來了。”
蕭長敦深鎖的眉頭沒有松動,這些日子以來,宮里的事情早已傳遍朝野,他閉門不出也全都知道了。
這個時候,沒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現在傳出話來,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說的什么?”蕭長敦沉聲問道。
蕭祎的嘴角動了動,似是難以啟齒,但是最終還是如實說了出來:“林淑妃腹中的孩兒,并非死于皇后之手,而是而是”
那兩個字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蕭長敦的臉色陡然變了,變得煞白沒有血色。
他終于明白成熟穩重的長子為何會失態,他也終于明白林淑妃為何會在大年初一這個吉祥喜慶的日子里死去了。
林淑妃的死不是湊巧,而是必然。
“是皇帝,對嗎?”區區五個字,蕭長敦卻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還是不敢相信,真的會是那個孩子嗎?
那個孤苦無依,悄悄給他遞信求助的孩子。
“自從林淑妃有孕之后,那位每日都會去福秀宮,可能就是那時下的手,林淑妃恐怕也是知曉的,但是她不敢說出實情,只好順水推舟推到皇后頭上,可是那位終歸是放心不下,還是把她滅口了,林淑妃是被悶死的,京澤下的手。”
從得到消息到現在,蕭祎還是難以置信。
蕭長敦已經從最初的驚訝中恢復過來,臉上漸漸有了血色,他面沉如水,道:“這是京澤遞出來的消息?”
“是,京澤正在養傷,趁著咱們的人去看望他的時候,把信悄悄遞出來的。”蕭祎說道。
蕭長敦沒有說話,他反剪著手在屋里慢慢踱步。
蕭祎知道,這是父親的習慣,每當他這樣的時候,就意味著他有重大決定。
蕭祎默默佇立一側,珍寶閣上的西洋鐘發出嗒嗒的聲音,像是在催促著什么。
終于,蕭長敦停下了腳步,他轉身看向站在一旁的長子,一字一句地說道:“京澤不要再留了。”
蕭祎怔怔一刻,父親是要讓京澤死嗎?
為什么?
京澤是那位身邊最得力的人,如果京澤死了,那位可以信任依靠的人就更加少了。
“京澤已有二心,他讓我們知曉這件事,無非想讓我們與皇帝離心。如果他將這些事告訴太皇太后或者其他人,皇帝的名聲就會受損。”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蕭祎感覺父親的聲音干巴巴的,聽不出抑揚頓挫,如同木車輪子推動時那單調平緩的聲音。
“父親,皇帝連自己的骨肉都要”
蕭祎無法說下去了,他看到父親無奈的目光。
從少年到中年,蕭祎從未違拗過父親,這一次他仍然不會。
他沒有再說話,默默地走出父親的內書房。
房門被輕輕關上,室內恢復了寧靜。
蕭長敦頹然地癱坐在太師椅上,他像是老了十歲,這一刻,他只是一個老人。
“二弟,或許你說的是對的。”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這么多年了,是對是錯早就沒有用了。
坐在龍椅上的終究還是皇家正統,太祖皇帝的嫡長孫,即使不是皇家,即使只是尋常百姓,能夠做上大家長的,也只能是這個人。
所以,二弟說的對,而他堅持的也沒有錯。
深宮里死個人就如同死只蒼蠅死只蚊子。
即使那個人是皇帝身邊最得力的太監也依然如此。
京澤是重傷不治死的,誰也沒有想到,只是被硯臺砸破了頭而已,竟然也會死人。
當然,硯臺砸破頭是會死人的,只是京澤前兩天已經大好了,可是最終還是沒有挺過來。
最傷心的還是皇帝,除了傷心,還有自責。
打傷京澤的是他,他沒有想把京澤打死,他只是因為林淑妃之死太過傷心,傷心得一時失控而已。
雖然拖了幾天才死,可是京澤畢竟是被皇帝打死的,因此京澤的死悄無聲息,內侍們在私底下也不敢談論。
皇帝念舊,賞給京澤一副上好棺木,京澤得以體體面面地下葬。
可是皇帝依然傷心,接連幾天的早朝他都沒有出現。
皇帝沒有上朝,文武百官便能一目了然地看到龍椅后面搖曳的珠簾。
珠簾用的是上好的南珠,太皇太后喜歡珍珠,她所在之處,都會裝點著最好的珍珠。
太皇太后端坐在珠簾后面,她的聲音冷靜沉穩一如往昔。
“皇帝并非抱恙,他只是傷心林淑妃的早逝,如今后宮空虛,本宮想為皇帝選妃,充盈后宮,早日開枝散葉,誕下麟兒,眾愛卿可有異議?”
當然沒有,皇帝尚無子息,就算再納多少嬪妃也是應該的。
這件事便交由宗人府去辦了。
這一次,太皇太后并沒有合適的人選,她也沒有像上次那樣仔細考慮這件事。
上一次她內定了毛貴妃和林淑妃二人,可是事實證明,這并非是最佳人選。
當然,最讓太皇太后惱怒的還有皇后。
她曾經寄予希望的皇后,在林淑妃這件事的處理上,讓她極為失望。
無論林淑妃腹中孩兒是否皇后的手筆,皇后身為后宮之主,也不能讓流言四起,傳遍宮闈。
再說,林淑妃的孩子是皇帝目前唯一的血脈,皇后萬萬不能下手禍害,林淑妃即使母憑子貴,也無法威脅到她的地位,可是她卻在這個時候出手,可見目光之短淺,行事之魯莽。
退朝后,太皇太后讓人叫來了毛貴妃。
同為她的侄孫輩,在進宮之前,毛貴妃遠不如皇后與她親近。
并非是毛貴妃不想討好太皇太后,而是太皇太后不喜歡她的母親楊氏,雖然楊氏是太皇太后的親侄女,但是太皇太后卻不喜歡她。即使如此,太皇太后也并沒有苛待過毛家,這從毛元玖的平步青云就能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