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上,燕北郡王所知不過如此,云姬是出生在安韃的漢人,其父被韃子殺死,她是遺腹女,其母被韃子抓去為奴,不久生下她,母親去世后,她和另外幾個小孩都由部落里的漢人奴隸們養大,部落里無人知道他們的姓氏,其部落首領名喚云丹清格勒,因此,他們這些在部落里長大的孩子都姓云,按照出生先后取名字,云姬的名字是云七。
云七十二歲時,部落三王子看中了她,云七不從,用馬刀割下了三王子的頭顱,從此后,她游走在安韃與韃剌,搶劫韃子富人和商隊,解救被韃子驅使的漢人奴隸,縱橫于草原與大漠,多年后,她闖出了名頭,她不再是被韃子奴役的奴隸,她是云七,女俠云七。
偶然的一次,云七救下了燕王,便成就了后來的姻緣。
醫婆說道:“七姑娘可不是閨閣里的弱質千金,她看盡人情百態,豈肯把后半生拘于王府委身為妾?得知姑爺竟然是位王爺,她二話沒說,就喬裝改扮南下了,關外是燕王的地盤,總會找到她的,因此她便進關南下,燕王的勢力到不了南邊,七姑娘就是要去燕王找不到的地方。萬萬沒想到,剛剛進關不久,她就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加之水土不服,身體越來越差,后來又被仇家撞見,那仇家不是她的對手,落敗而去,可是她也受了重傷,動了胎氣,九死一生把你們姐弟生下來,已是油燼燈枯。她的奶水不足,不夠你們兩個吃的,奴婢每天便抱著你們當中的一個去附近的村子,請村子里尚有奶水的婦人們喂奶,吃飽了再抱回來,那日奴婢便是抱著王爺去的村子,留下姑娘和小小姐在家里,王爺還在吃奶,就聽到有人跑過來說村外的房子走水了,讓大家都去救火。待到奴婢和救火的人趕過去時,我們住的房子已是一片火海......”
云七和剛剛滿月的小女娃全被燒死,不久后,燕王的人找到了這里,丫鬟記著云七的遺愿,不肯將孩子交給他們,輾轉之間孩子還是被燕王派來的人搶走,丫鬟尾隨他們回到燕北,原本是想找機會把孩子奪回來,可是她沒有武功,想要在燕王府里搶人難如登天。
十年來,她想了很多辦法都沒能靠近燕北郡王,后來索性在王陵附近的村子里住了下來,做了醫婆,希望有朝一日燕北郡王來這里祭拜時見上一面。
到了現在,她已經不再妄想能把燕北郡王帶走了,她只是希望燕北郡王能夠知道自己的生母究竟是什么人。
她希望除了她以外,這世上還能有人記得當年的女俠云七......
蕭韌已經離開很久了,燕北郡王依然癡癡地望著那盞暈黃的小燈。
門口響起開門的聲音,是許安回來了。
燕北郡王收回神思,卻在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面。
次日,雪還未停,村長的婆娘從雪堆里刨出一塊凍得硬梆梆的肉,沈彤覺得好奇,跟著村長婆娘去了灶上幫忙,沒過一會兒,灶間里就傳出剁餡兒的聲音,約末過了大半個時辰,酸菜野豬肉餡的餃子熱氣騰騰地端了上來。
沈彤和許安、路友都是第一次吃,嘗不出多好吃,但是勝在新奇,沈彤想起芳菲來了,若是芳菲在這里,說不定會愛吃。
這頓飯大家吃得很開心,沒有人說起明天,也沒有人說起昨天,大家眼里只有餃子,說得也是餃子。
用過飯,王府的管事找過來了:“王爺,雪勢漸小,說不定明日就能停了,您看咱們是雪一停就趕路,還是在這里多停留幾日?”
燕北郡王沉吟一刻,說道:“那就多停留幾日吧,本王的大毛衣裳帶得少了,還有本王平日用的那只紫銅手爐也沒有帶來,你讓人回趟王府去取吧。”
貴公子就是貴公子,何況還是自幼養在王府里鮮少出門的貴公子呢。
雄心壯志只是一時興起,一場大雪就把雄心壯志打得煙消云散,不好意思回去,只好要這要那,換個地方做他的貴公子。
管事的目光在蕭韌和沈彤身上一一掃過,這兩人雖然年輕,但是氣度不凡,也不知是什么來頭,燕北郡王是什么時候認識他們的?
管事的聲音更加恭敬,笑容更加諂媚。
“除了大毛衣裳和紫銅手爐,王爺想想,還缺什么物件兒?比如平日里把玩的玉器,用慣的文房四寶,愛讀的書,愛看的畫,大雪鎖路,回去一次不容易,小的恨不能把王府給您搬過來呢。”
王府是一定要回去的,即使燕北郡王沒有提出要東西,管事也正想找個借口回去。
這突如其來的幾個人,太可疑了。
燕北郡王點點頭,他覺得管事說得很有道理,誰知道還要在這里住幾天呢,這地方他是住不慣的。
于是他索性列了一張清單,大到他睡覺的填漆大床,小到他常玩的九連環,但凡是能想到的,他全都列到清單上。
燕北郡王的字原是寫得很好的,可是村長家里的筆墨紙硯太粗陋了,就連他的字也失色了,燕北郡王很傷心,讓管事給他帶上十幾二十套筆墨紙硯,再把服侍他筆墨的四名大丫鬟,服侍他起居的四名嬤嬤,六名丫鬟,給他跑腿的七名小廝,連同他信任的兩名大管事也一并帶過來,郡王爺想他們了,沒有他們在身邊,郡王爺睡不好吃不香,什么都做不了,郡王爺要看到他們。
管事發愁了,這么多人這么多東西,小小的靠山屯可放不下。
聞言,燕北郡王要哭出來了,他道:“那你就去問楊大都督,他一定有辦法。”
大都督府在辦喪事,宮里來的人還在燕北,大都督必須要啟程去邊關,所以現在大都督和楊二公子應在去邊關的路上。
這種小事,怎能勞煩他呢?
燕北郡王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兒,手抱著膝蓋,把頭埋在臂彎里,他好害怕,又好傷心。
這時,村長婆娘提著大茶壺進來,管事眼珠子一轉,有了主意。
“村長太太,請問這附近有沒有大戶人家?”
村長婆娘想了想,道:“以前倒是有的,可是前兩年他們一家子去了關內,如今就只余下空屋子了,俺們當年的隔三差五就去看看,幫著他們看房子呢。”
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真是要什么有什么。
管事帶人回去,臨走前給了村長一筆銀子,請他找人修繕那種空宅子,其實也沒有什么可修的,宅子好得很,墻壁雪白,連個老鼠洞也沒有,打掃打掃就能搬進去。
燕北郡王也很滿意,他一而再、再而三叮囑管事一定要把清單上的東西全都帶過來,還有他要的人,沒有嬤嬤們的教誨,燕北郡王就連穿衣裳先伸左邊袖子還是先伸右邊袖子也拿不定主意。
管事是理解的,王爺身邊的人都是楊大都督精挑細選的,和他一樣,掌管著王爺所有的事,從小到大,他們都跟在王爺身邊,王爺當然離不開他們了。
管事帶著幾名侍衛離開,燕北郡王站在村口的大石頭上,頂風冒雨,眼巴巴地看著他們越走越遠,直到看不見人影。
燕北郡王輕快地從大石頭上跳下來,雙臂高舉,一路跳著跑到沈彤面前:“沈姐姐,他們都走了!”
說著,他竟然歡喜地轉了一個圈兒,地上有雪,差點滑倒。
沈彤忍俊不止,問道:“他們走了,你就這么開心?”
燕北郡王使勁點頭:“沈姐姐,我自由了,我自由了,啊”
他把雙手攏在嘴邊,沖著白雪皚皚的大山高喊,喊完就笑,笑完又喊。
沈彤被他的喜悅感染著,學著他大聲高喊,兩個人的聲音,一個尖利,一個綿長,在山間久久回蕩。
蕭韌看著他們傻乎乎的樣子,默然而立。
從燕北走到靠山屯,只用了一天時間,可是從靠山屯回燕北,卻不是那么容易。
雖然只隔了一天一夜,可是大雪卻也下了足足一天一夜,管事還沒有走到一半就后悔了,好不容易雪停了,可是道路卻依然難走。
他們用了五日,才回到燕北。
管事顧不上回王府,先去了大都督府,和他猜到的一樣,楊勤父子已經離開燕北去邊關了,宮里來的太監和宗人府的人卻不能走,下雪了,路上不好走,又沒有要緊的事,他們索性多住幾日,等到路上好走了再去身。
周錚和兩位小郡主也已經離開,也不知這位貴公子是怎么想的,竟是一天也沒有多留,冒著大雪也要回去。
不僅是周錚如此,其他來送禮的賓客也都走了,就像燕北是個要爆未爆的大炮仗,多留一天就會炸到他們似的。
周錚要走,那些人便也跟著走,甚至學著周錚的樣子,雇了民眾在前面鏟雪。
好在京城楊家的兩位公子還在燕北,管事去的時候,他們也在大都督府。
聽說燕北郡王派人來了,楊錦程便讓人去把管事叫了過來。
管事不敢隱瞞,把燕北郡王要在靠山屯常住,叫他回來送人送東西的事情說了一遍。
“王爺有長遠打算,他要把靠山屯做據點,打土匪的時候,進可攻,退可守,王爺這是妙計。”管事說道。
楊錦程蹙眉,又問:“郡王爺怎么想起要留在靠山屯的?”
管事笑道:“雪太大了,天也太冷了,王爺急中生智,想到這條妙計。”
楊錦程頷首,這名管事顯然是楊勤父子派去的人,是不會和他說實話的,管事千辛萬苦趕回來,一定不是只為了給燕北郡王送東西送人這么簡單。
管事見過楊錦程,便找到大都督府的書吏,匆匆寫了一封信,請書吏代為轉交楊大都督。
可惜送信兵剛剛出城,就撞上一群鏟雪的民眾,這些人都是那些急著離開的賓客們雇的,賓客們已經走了,他們不知為何卻還在鏟雪。
送信兵被堵住去路,因為煩燥,說話重了些,三言兩語和鏟雪的百姓口角起來,罵著罵著,雙手撕扯,二三十人圍著送信的人,有拽衣裳的,有出黑拳的,還有吐唾沫的,無奈之下,送信兵掏了五錢銀子,這些人才放他過去。
天黑時分,送信兵到了官驛,把書信交給下一位送信兵,拿出信的時候,他發現信封上的字好像變大了,一定是自己又累又餓眼花了,嗯,他一邊對自己解釋,一邊大口地吃著肉包子。
下一位送信兵并不覺這信有何不妥,他風餐露宿,到了下一個官驛,書信繼續傳遞下去,直到送至邊關。
但是這封信卻沒有在第一時間交到楊勤手中,而是被楊二公子楊錦軒給截下了。
自從楊蘭若死后,楊錦軒對父親越發不滿,因為父親比以前更加疑神疑鬼,還悄悄讓人來查他。
所以當得知這封信是從燕北來的,楊錦軒二話不說就給扣下了。
信寫得非常管單,歪歪扭扭寫著幾句大白話:“燕北郡王不敢去打仗,又不好意思回燕北,只好在靠山屯租了一套大宅院先住著。”
楊錦軒看完哈哈大笑,又讓他給猜對了,燕北郡王這個孬種,連土匪的毛還沒見到,就嚇破膽子做了縮頭烏龜。
可惜人在邊關,否則楊錦軒一定會親自去那個什么靠山屯去看看,看看燕北郡王的丑態。
拆了火漆的信當然不能送去給楊勤看了,楊錦軒把信看完就扔到火盆里燒成了灰燼。
管事在王府里等了幾日,每天都派人去大都督府打聽消息,可惜楊大都督不但沒有給他任何指示,也沒有給府里寫過家書。
管事還想再等幾日,可是燕北郡王等不及了,沒有嬤嬤和丫鬟,他連雞蛋都不會剝,別人給他把雞蛋剝好,他又為了蘸醬油還是蘸大醬苦惱不已,他派來催促的兩個人,告訴管事,王爺為此都給急哭了。
第二天一早,又有兩個人被派回來,他們也是來促的,王爺急著要東西要人呢。
管事掐指一算,王府派去跟著燕北郡王的人,去掉自己帶回的人,再去掉第一批來催的和第二批來催的,眼下還在燕北郡王身邊的,只有十個人了。
這十個人還都是老實本分沒多少心眼的。
王爺身邊沒有盯梢的人,那可不行。
管事連忙清點東西和人,東西裝了滿滿五大車,人也坐了三車。
之前跟著燕北郡王去剿匪的人,有一百多人都回來了,他們的主人看到他們回來了,心里不由忐忑,如今聽說又要給燕北郡王送東西,便帶了米糧錢財過來,總要表示表示,免得讓楊大都督知道了,讓他們賠償更多。
于是,管事便帶了整整十二輛大車,再次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