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彤心中惻然。
她和他,是姐弟嗎?
“有個叫一清的道人,他告訴我,說我的父親是前朝余孽,姓閻,皇親國戚;而我的母親是個歌姬。他與我的父親有仇,恰好得知我的母親南下,便找了過去,他去的時候母親已經病故,他從乳母手中搶走我,給沈氏后人當做替身,由沈太太黃氏養大。”
說到這里,沈彤苦笑:“后來我找人打聽過,卻沒有打聽到前朝有姓閻的皇親國戚。其實我對自己的出處也不是太在意。”
燕北郡王卻是第一次聽說沈彤竟然是被當做沈氏后人養大的,他霍的站起身來,冷笑道:“沈家也配?”
沈彤微微吃驚,她還是第一次看到燕北郡王用這樣的口氣說話。
無論是面對楊家父子,還是站在眾土匪面前,燕北郡王都是謙和如玉,何曾用這樣的口吻講過話?
“無論如何,若是沒有沈家,我可能早在八歲之前就死了。一清道人似是對我的父親滿仇恨,若非我還有用,他一定會對我斬草除根。”
其實昔日一清道人沒有殺她,而是放心地將她交給黃氏,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她是女孩子。
在一清道人眼中,女子不能傳宗接代,也不會有什么出息,待到沒有用處的時候,找個深山里的小門小戶嫁了,便是對她的恩典。
一清道人打死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那個襁褓里的小小女嬰不但打亂了他們的計劃,而且還要了他的性命。
“沈姐姐,我從未見過親娘,父王和母妃去世之后,你就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無論我們是否一母同胞,我都把你當成姐姐,你也把我當弟弟好嗎?”
少年期待的目光剛好對上沈彤的眼睛,他在沈彤眼中看到了歡喜。
這一刻,他知道沈彤會答應他。
一定會,他能讀懂沈彤的眼神,他能猜到沈彤心中所想。
而沈彤,亦能如此。
無論他們之間是否有血緣關系,他們已經血濃于水。
“好啊。”沈彤清朗的聲音響起,燕北郡王咧開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以后我不叫你沈姐姐了,你又不姓沈,我叫你姐姐,你叫我阿鈺好嗎?父王和母妃就是叫我阿鈺的。”
燕北郡王的聲音里帶著一點點撒嬌,父王和母妃去世時他只有五歲,這些年來,五歲之前的事情,他能記起的很少很少。
他記得父王出征前的那一日,對母妃說:“不要再鈺哥兒鈺哥兒的叫了,越發顯得嬌氣,以后就叫他阿鈺吧。”
那時他很開心,他不是鈺哥兒,他是阿鈺了,他長大了。
小小的他并不知道,那是他和父王的決別。
他再也沒有聽到父王喚他阿鈺。
眼中涌起淚水,他倔強地挺直背脊,淚眼婆娑地看著沈彤。
沈彤鼻子發酸,她伸手拍拍他的腦袋,微笑說道:“好啊,阿鈺。”
燕北郡王“啊”的一聲大叫,跳到一塊大石頭上,又從大石頭上跳下來,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兒,他有姐姐了,有人叫他阿鈺了!
沈彤驚訝地看著上竄下跳的燕北郡王,怎么不裝大人了?這就原形畢露了?
“姐姐,我在和路友學習射箭,等我的箭法練好了,我給姐姐打只銀狐做斗篷吧,保證比你的那件還要好。”
沈彤忍俊不已,笑著說道:“我那件是蕭韌送的,那是他小時候來燕北時打的。”
“啊?原來是七哥送你的啊......”燕北郡王嘟了嘟嘴,有些小失望,但是很快,他又興奮起來,“那我就打張和他差不多的皮子送給姐姐做衣裳。”
沈彤笑道:“你還是先學會射箭吧,上次我見你射了十支,沒有一支射到靶上。”
“姐姐笑話我?我這就去練箭!”小少年羞紅了臉,一溜煙地跑了,太丟人了,原來上次練箭時被姐姐看到了。
沈彤望著他的背影,捧腹大笑。
有個弟弟真好。
無論是不是親弟弟,她都很開心。
沈彤回到屋里,她寫了兩封信。
一封是給芳菲,她稱贊芳菲做得很好,又責備芳菲行事魯莽,讓她好好照顧兩位小郡主,按照原先的計劃,到達西安后,便請宜寧郡主將兩位小郡主接到慈安莊。
另一封信則是寫給蕭韌的,收信地址是西安的清水巷蕭宅。沈彤估摸著這封信會比蕭韌晚到幾日。
她把云不花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蕭韌,信寫完,想要落款時,沈彤頓了頓,她又在信尾加上了幾句話,把她和燕北郡王姐弟相稱的事情也告訴了蕭韌。
她在寫這件事的時候,心里有個聲音在嘀咕:還是把這事告訴他吧,那小孩近來怪怪的,免得他總是看阿鈺不順眼。
其實蕭韌就是在燕北城時看小郡王不順眼而已,后來他懷疑沈彤和燕北郡王是姐弟之后,看小郡王順眼多了。
畢竟是和沈彤長得很像的人,看沈彤順眼,看燕北郡王就不順眼,這事好像也很不可思議。
蕭韌收到沈彤來信的時候,剛剛回到西安只有三日。
一路之上,他快馬加鞭,風餐露宿,居然只比周錚一行晚到十日而已。
宜寬和宜容兩位小郡主在秦王府里只住了三日,就跟隨宜寧郡主去了慈安莊。
秦王原本還有些猶豫,這兩個小姑娘是他的侄女,侄女到了西安不住在王府里,卻給打發到莊子里,和孤兒為伍,這件事傳揚出去不好聽。
可是最終,他還是同意了。
周錚和宜寧郡主說服了他,便是如此,秦王還是讓丁側妃精挑細選了二十多人,送到慈安莊里服侍兩位小郡主。
而從燕北帶來的那些人,按照沈彤所說,交給丁側妃之后,沒過多久就因水土不服染上痢疾,送到莊子里治病,最終只有一個丫鬟活了下來,其余人等全都病死了。
這個丫鬟每個月都會悄悄寫封信寄到燕北,信中的小郡主乖巧聽話,讓她們站著她們不敢坐著,秦王對她們并不重視,到了西安后就打發到慈安莊里,和一群孤兒住在一起......
而實際上,自從到了西安之后,這個丫鬟便再也沒有見過兩位小郡主,她也永遠也不會見到她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