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祐琛分寸拿捏得緊,在謝景衣抬手拍他之前,便裝作不經意的拿開了。
謝景衣心中忿忿,只當今日不幸,天空有一傻鳥路過,吧唧一下,灑了一物在她頭上!
“咱們確實是讓官家左右為難了。原本新法初初開始,多數人都不過是觀望,但是杭州三縣的問題一出,新法便有了不妥當的實證。任由王公嘴仗再厲害,也被狙成了個篩子。”
柴祐琛說著,頓了頓,“韓江一力主張,要徹查杭州。頭一個參的便是宋知州,其次是你阿爹……”
謝景衣皺了皺眉頭,韓江乃是謝保林的同門師兄,之前他還去信,想同韓家說親來著,萬萬沒有想到,韓江竟然參了她阿爹一本,怕是這親事又不成了。
“他們是想把三縣的問題,全都推到劉不休身上,說劉不休貪得無厭,才指使親戚苛待百姓,曲解上意?新法無錯,人有錯,可是如此?”
柴祐琛點了點頭,神色有些古怪起來,“官家倒是沒有應,宋知州夫人乃是豪族,朝中的親族太多。推陳出新原本就舉步維艱,若是狙掉宋知州,一下子又要得罪一大波人,太過讓人煩心。”
“那幫人,像是蜘蛛織網一般,牽一發動全身,官家太難了。”
大陳一來有推蔭,二來有科舉,看上去乃是變著法兒的取士,實際上一些大家族卻像是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士族昌盛,父有二子,一子善文經,金榜題名后做官,二子平庸,父死推蔭,兒子也做官。一代一代的傳了下去,這過年十來個大團桌一團圓,方才驚覺,擦,老子全家人都是官!
宋家便是如此。看1毛2線3
先皇昏聵,朝中派系林立。豪族以姓氏分,人口大州,譬如江浙一代學子多,以地域分,那叫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還有師門關系,依附關系。
但凡有人崛起,那些同他多少沾得上關系的人,哪怕昨日相見還是陌路,今日便陡然生出了感情,自成一派了。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這樣一想,官家的確是太難了。
“再說了,韓江不過是借題發揮,不用理會。現如今很多雙眼睛都盯著咱們這里看,在十月之前,百姓還秋貸,到時候新法成果一目了然。若是……”柴祐琛說了一半,示意謝景衣繼續說。
“若是杭州咱們能夠控制住了,不出亂子,漂漂亮亮的完成了任務,那么韓江沒有了狙我阿爹的理由,我阿爹升官發財的機會也就來。你上京城,想必官家已經給你立了軍令狀,下了準信。”
柴祐琛笑了笑,“難怪宮中之人那么多,官家只信任你。”
謝景衣有些懷念的笑了笑。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瞧見官家的時候,他生得十分的纖細,臉白如紙,看著身體就不是十分的康健,他坐在一個大青石頭上,舉起手給自己打氣,一定一定不能成為一個遺臭萬年的昏君啊!
她當時只有一個念頭,完了,完了,大陳要完了,這一瞅就是個二傻子啊!
又過了許久,她成官家的左膀右臂,官家開始在她跟前絮絮叨叨的,“阿衣啊阿衣,你說怎樣我才能有威嚴呢?我總覺得,那些人怕柴二,遠勝于我。唉,要是我長得跟柴祐琛一樣,威風八面,不茍言笑就好了。”
“尤其是眉毛,我覺得我的眉毛太細了,要是粗一些,肯定會顯得兇惡,你看關公,再看張翼德,還有柴二……阿衣啊阿衣,當皇帝好難啊,要當一個好皇帝更難。”
“你說我怎么就這么難呢,攤上了一個不靠譜的爹,把我生在了坑底,我腿短力小,不知道爬不爬得上去啊……我日后若是死了,就想安安靜靜的死,可不想后人一日里把我喚醒八百遍來罵啊!”
“阿衣啊阿衣,我好難啊……”
想處得越久,謝景衣就越能深刻的體會道,官家的確是一個二傻子,可是大陳不會完。
“我來說,你來寫,咱們一邊看,一邊補充,把問題都找出來,一一解決。”謝景衣說著,從一旁的書架上,拿了筆墨紙硯過來,開始研磨。
柴祐琛提起筆潤了潤,“你說。”
“這第一條,便是各地方不得隨意調整利息。這次富陽等三縣都出現了這個問題,他們欺上瞞下,很可能就拿去中飽私囊了;”
“再則,不得強制百姓借錢買苗,不得強制富戶作保。富戶本就能夠自給自足,為何要強制他借錢,這實在是違背了本意,不光窮人沒有富起來,反倒是把富人也拖窮了。”
柴祐琛一一記了下來,“這么說來,這青苗只適合勤勞想要擺脫貧困的人。”
“自然是如此”,謝景衣朗聲說道,“朝廷又不是他們爹娘,自己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還要靠朝廷養著么?哪里有這門子的道理。你想想官家為何要求變,為何出了青苗?”
“說句難聽的,就是國庫窮得底兒掉了,于是便出了這等一石二鳥之計,一來讓貧窮百姓能夠自給自足,而來收的那些利子錢能夠豐盈國庫。”
“朝廷不是普度眾生的菩薩,可也不能夠變成從富裕百姓手中搜刮錢財的惡人。一口氣吃不成一個胖子,這一步邁大了,可不就扯著蛋了。”
柴祐琛咳了咳,想起了當初山賊來襲,謝景衣抬腳變太監的場景,只覺得涼颼颼的。
謝景衣翻了個白眼兒,裝什么裝。
“三則,實在是碰到了年成不好,或者是那人的確是努力了,但是錢還是還不上,靠擔保的富戶換錢,那是絕對不行的,那樣的話,很快便會無人愿意擔保,借錢的人越來越懶惰的情況。”
“用勞役補如何?”柴祐琛挑了挑眉,看向了謝景衣。
謝景衣摸了摸下巴,“可以一試。”
柴祐琛唰唰唰的寫上了。
謝景衣沉思了一會兒,又嘆了口氣,“其實我打心眼里覺得,這個是不能大范圍實行的。便是杭州成功了,別的地方,因為沒有我們細細的一條一條的督促下去,也是不會成功的。”
“杭州有錢,才能夠借給百姓,那么那些偏遠窮苦的州呢?他們連作為借貸的本金,都沒有,又如何放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