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沒有想到,正月初七的時候,松煙的母親便登門了。
她穿著一身皂色的衣衫,臉看上去有些泛黃,唯獨那雙手比臉要白了許多,她拿著托盤,里頭放著一盤子繡了各種吉祥花紋的荷包。
“奴名香河,是在針線房里做活計的,夫人那頭讓給各房送一些香包來,十五里要出門,方便打賞。”
若是打賞銀錢,打賞得比旁人多,難免有炫富之嫌,打賞得比旁人少,又要被罵窮酸,是以裝在小小的香包里,才是體面人的做法。
香河說話的時候,有些刻板,一字一句的,像是背誦過好多次了一般,聲音里待著顫兒。
謝景衣笑了笑,“父親出了院門,母親領著姐姐們出去做客了。倒是我一人在家。勞煩嬤嬤跑這一趟,叫祖母費心了。”
香河聽到謝景衣說著,一個激靈,嘴巴張了張,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她抬起眸來,看著坐在上頭的小姑娘,看上去約莫只有十三四歲的年紀,個頭小小的,奶呼呼的,看上去像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娃娃。
可如今整個永平侯府誰人不知曉,這小姑娘是個厲害角色,幾次三番把大娘子氣得跳腳,侯夫人的院子里,自打她來了之后,已經換了十八套新茶器了。
還有一些,因為她夫家祖輩都是家生子,她才知曉的。
前幾日府里各房中了毒,連大房都不敢吭聲,唯獨眼前這位,一定要個說法,主院當夜便打死了個嬤嬤,夫人親自來了春堂院,坐了好一會兒方才離去。
那嬤嬤,可是侯夫人的陪嫁嬤嬤,一直管著府中祭祀之事,當天夫人又砸了第八只花瓶。
這事兒血雨腥風,無人敢多加議論,但是看到二房的時候,多少都心中一肅,不敢似從前那般怠慢。
眼見著沒有什么可說的,那忍冬都要出來送客了,香河把心一橫,結結巴巴的說道,“奴名香河,乃是……是松煙的母親,今日乃是特地求了這個送荷包的差事,為的就是要小娘,救我那苦命的孩兒一救。”
話一旦說開了,香河反倒是鎮定了下來。
她是在針線房里做活計沒有錯,但平日里這種送東西的活兒,都是輪不著她的,因為既能邀功在主家面前混個眼熟,有時候還能得到賞錢。
他們一家子是府中老人了,自有體面,便是不爭,也能有一份立足之地,是以安安分分的并無多想,不料這事兒來了,方才發現,以前有多佛,現在就有多慘。
香河想著,眼眶一紅,悔不當初起來。
謝景衣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原來是松煙的母親,松煙把我家青厥照看得很好。只不過……”
謝景衣說著,略有些為難的頓了頓,“你也知曉的,我們二房進這侯府,尚不足一個月,又是庶出的,在夫人跟前,沒有什么體面,說不上話兒。你若是有難處,何不求夫人相助,她菩薩一般的人兒,定不會坐視不理的。”
香河嘴動了動,欲言又止,過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該如何說,只對著謝景衣要磕頭。
謝景衣看了忍冬一眼,忍冬立馬過去,扶了她起身。
“嬤嬤不要如此,這府里頭的事情,我家娘子也不清楚,給大房大娘子當陪嫁,不是很好么?”忍冬一邊扶著香河,一邊說道。
那香河眼淚唰的一下便掉下來了,“怪我都怪我。我夫家雖然是家生子,但一直也都是干著一些不起眼的活計,在這府上說不上什么話兒。小娘子初來乍到不清楚,那文家委實……”
香河說著咬了咬牙,聲音小了幾分,“那文家委實不是個什么好去處,他們頭回上門來的時候,便是我家公爹接待的。那文家破落戶兒也就罷了,那文夫人刻薄寡恩,下馬車的時候,都要我公爹趴下當凳子。”
“我們在府里這么多年,不管是侯爺,還是侯夫人都不曾如此。文家的三個小娘子,個個都是不好伺候的。可憐我那一對孩子,如今不過才八歲而已……若是去到那府里,還指不定被磋磨成什么樣子。”
“我這個人嘴巴笨,也不會說謊話,松煙說小娘是個和善人,待驢子都一片真心,我這才厚著臉皮求了過來。”
“文家如此,大房知曉么?”謝景衣皺了皺眉頭,輕輕的問道。
“知道的,當時有不少人在場。文夫人飛揚跋扈,她有婚書在手。”
謝景衣一驚,“還寫了婚書?”
香河點了點頭,“就是去年秋冬的時候,尋上門來的,不光帶了婚書,還帶了侯爺給的信物。當時大房不同意,大房夫人囑咐下來,叫我們不得提這么親事,當時沒有人認為這親事能成。大房夫人備嫁,選的也都是厲害人物。”
“如今這親事成了,有一些人便不合適了,陪房空出來了些。玉嬌娘子心煩得很,前些日子大房夫人請了道士算前程,說是要添福添喜,這些天大房夫人到處尋找吉祥如意的東西,也不知道哪個邀功的,提了一嘴,道士一算,說他們八字旺玉嬌娘子……”
謝景衣聽著,對這一家子人更是恨得咬牙切齒,她還只當,謝玉嬌瞧著文家門第太低,不愿意嫁過去,才找謝景嫻頂替,并不知曉文家是這個虎豹財狼窩子,如今看來,他們自己個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自己不想跳,便把別人推下去。
香河見謝景衣不言語,著急的喚道,“小娘,求求你幫幫我。”
謝景衣沉思了片刻,看了她一眼,“你家公婆,早在原來的侯夫人尚且在府中的時候,便在府中伺候了么?”
香河一聽,忙不迭的點了點頭,“在的在的,從謝家有姓名開始,我夫家便在了。”
謝景衣瞇了瞇眼睛,同她打聽來的是一樣的,要不然,她作何要早早讓忍冬拉攏松煙呢?
有的時候的順手為之,是為后頭鋪路罷了,謝景衣心中暗自嘲諷了自己個一會兒,真不是個良善人!
“你且回去罷,過幾日我會去馬房看青厥的。若是有可能,我想聽老人講講古。”
香河一愣,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
謝景衣笑了笑,示意忍冬送了她出門。
忍冬一邊走,一邊朗聲說道,“多謝嬤嬤指點,我家小娘喜歡富貴花,我繡得總是差那么三分火候,自己個看不出來,今日經你這么一點撥,可算是明白問題所在了。”
香河連連應聲。
忍冬笑道,“您小心這門檻,外頭雪滑。還望替我們多謝夫人的好意。”
香河看了看門口,恍然大悟起來,她在里頭待得太久,忍冬連理由都給她直接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