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朝堂之上,多迂腐之人,先皇桌案上勸誡的折子,堆得比你人都要高。唯獨有我,同官家脾性相投不說,甚至,連容貌都有幾分相似。”
永平侯說著,神色復雜起來,過了好久,方才又說道,“不如,你來問,我能回答的,便回答。”
謝景衣點了點頭,顯然,過去并不愉快,永平侯也不愿意從頭再回憶一遍了。
“先皇可給您戴了綠帽?”
永平侯無語的翻了個白眼兒,倒是又恢復了之前那副慵懶的模樣,“你還真不客氣。甭管我是不是你祖父,那個可是你祖母。”
謝景衣搖了搖頭,“沒見過,不浪費感情。”
永平侯的手指在手心里敲了敲,“我也不知道。”
謝景衣驚訝的長大了嘴,轉念一想,頓時明白了永平侯的話中之話。
先皇同春華夫人行為舉止太過親近,多半是真的,就算沒有流言蜚語滿天飛,至少永平侯自己個是心中有疑慮的。
“先皇待她的確是不同的”,永平侯點到為止,又補充了一句。
“您不確定,但是宮中的人,已經看出了不對勁的苗頭對不對?先皇一時沖動,認了春華為妹。事后接觸下來,心中又反悔了。這心思若是傳出去了,便是天大的丑事。”
“換了旁的人,自然忍了。可是先皇隨心所欲慣了,并非是隱忍之人。他待春華的偏愛,越來越明目張膽。春華有疾,他請遍所有太醫不說,還到處找郎中。”
“急得痛哭流涕……您都起了懷疑,宮中那些女人,全都認定是真的了吧。”
畢竟在宮中,你在官家面前眼睛抽筋了,那叫暗送秋波;
走路被絆得摔了一跤,那叫投懷送抱;
多看了龍床一眼,那叫賤婢竟然別有居心,敢肖想陛下!
關在籠子里的鳥,成日里無事,可不就是把一根針都放大了來看,看上頭有沒有粘毛,粘了誰的毛,為此扯上一通頭花,斗個你死我活的。
“春華夫人病治好了,又有孕懷了男胎,官家大喜……比自己個得了兒子還高興,她們坐不住了。”
永平侯敲手心的手頓了頓,“我十四歲時,遠不如你。”
謝景衣嘿嘿一笑,“多謝祖父夸獎。若是你夸我的時候,不順帶暗暗的夸自己,就好了。”
永平侯看著她笑,也跟著勾了勾了嘴角,“你這個兔崽子,嘴上一下都不肯輸。你說得沒有錯,先皇當時沒有立儲君,那會兒皇子眾多,鄭王乃是長子不提,便是中宮,也有孕在身。”
先皇貪花好色,后宮佳麗三千,當真是生了不少兒子。
興許是如今的官家命里克兄,待他長大之后,好家伙,哥哥們全都死絕了,江山也是他的了……
“中宮曾經有孕?”謝景衣一下子抓住了關鍵的地方。
如今的太后,可是沒有后嗣的,那說明什么,那個孩子沒有保住,要不就是生下來之后,早夭了。
永平侯點了點頭,“中宮性子十分的刻板,先皇多有不喜。他那會兒正值壯年,并未考慮皇儲之事……”
是以雖然中宮有孕,但表現得遠不及待春華夫人上心。
“奶奶個腿的”,謝景衣有些忿忿的罵道,就因為這些烏雞鲅魚的事情,上輩子他們一家人太慘了。
“當年我也是這樣罵的。”永平侯有些懷念的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中宮的孩子,懷到五個月的時候,沒了。你阿爹出生的時候,我的確不在京城,等回來之后,他已經被送走了。你祖母的事情,同我沒有任何干系。”
謝景衣看著永平侯的眼睛,說來奇怪,他的眼睛很清澈,像是鄉間的小溪流一樣,甚至可以看清楚底部的紋路。明明已經是一個一把年紀的糟老頭子,跟成了精的老狐貍一樣,看上去卻還如此的單純……
謝景衣突然很想拿鏡子,也照照自己的眼睛。
“你怎么不問我恨不恨你祖母?”
謝景衣搖了搖頭,“不熟,不浪費感情。”
永平侯聞言哈哈大笑起來。
“老子想了這么多年,都沒有想明白,為何頭上長了大草原,我竟然不惱,簡直媲美太監。真是說不出的苦楚,今日可算是找到這么一句話了。”
“烏雞鲅魚的,我同她話都說不通”,永平侯說著,拍了拍胸脯,“說出來別人不信,我那會兒當真沒有怪她。天要下雨,她一個小白兔,還能撐傘了?”
“她什么都不懂,傻得跟什么似的。當然了,也可能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是壓根兒沒有的事。”
謝景衣對著永平侯,白眼翻上天了,“您何必往自己個臉上貼金。什么怪不怪的,壓根兒沒有心罷了,娶她不過就是為了官家對她的看重……指不定她死了,您還在想,可惜了。”
從他果斷休妻就能看出來,這個人,除了自己個,旁的什么都從未放在心上過。
光宗耀祖也好,封妻蔭子也罷,于他而言,都是個屁。
“說到哪里了?”永平侯問道。
“說你回京之后,事情已經生了。”
永平侯“哦”了一聲,“你是聰明人,遇到這樣的事情,你會想到什么,會怎么做?”
謝景衣垂了垂眸,“春華身邊的人,只有宮中之人指使得動。能做這事兒的,必然是宮中之人,你擔心事情鬧大了,兩頭不討好,后宮惱怒,官家也因為丟了孩子生氣。”
“那遮羞布,不能撕開來。你便索性順應了謠言,蓋棺定論,就說是姨娘的孩子丟了。”
永平侯點了點頭,“有腦袋的人,都會這樣做。”
“那你為何知曉我阿爹容不得那香?畢竟你可從未見過他……不對,你之前見過他?”
永平侯笑了起來,“你開始說了個什么詞來著?狡兔三窟對不對?人生在世,怎能不給自己留后路?不做幾手準備?萬一,哪一天,便派上用場了呢?”
“你阿爹在杭州,做了什么,我可是一直都清楚又明白的。”
謝景衣咬了咬牙,嘲諷的看向了永平侯,“您可真夠無恥的。”
永平侯臉皮厚如城墻,絲毫沒有放在心上,“彼此彼此。你既然能想到這些,又比我好得到哪里去?烏龜對王八,誰還嫌棄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