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
忍冬悄悄將小爐的火扒拉小了些,溫上了一壺水,若是小娘起夜,也不至于喝涼水。
整理好了一切,她躡手躡腳的站起了身,走到了床邊,從那銅鉤上取下了床幔,輕輕的掩好了。
屋子里,能夠聽到二人重重的呼吸聲。
忍冬掩門的時候,手微微一頓,在心中嘆了口氣,走到了院子中,“嬤嬤您回去歇著吧,二娘子在我們屋歇下了,這里有我上夜就行,待明兒個一早再過來。”
一個為了讓阿妹放心,方才豪言壯語;一個為了讓阿姐放心,方才騙她說自己個放了心;到最后誰也沒有放心,誰也沒有睡著。
方嬤嬤神色有些復雜的看了一眼緊閉的門,點了點頭,“那邊辛苦你了,等明日晨起,我再來。”
一連數日,東京城中都死寂沉沉的。
這一來因為清明,二來鄭王府謀逆,滿大街到處都是操家抓人的,尋常百姓多半都不躲在家中不出,生怕惹禍上身。
直到太后的帖子下來,定了那賞珠宴,京城之中,方才恢復了生氣,復又熱鬧起來。
謝景衣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黑羽衛那邊沒有了消息,但接著賞珠宴的東風,一衣坊可不得大賺一筆。
雖然誰都沒有明說,但能去的人都知曉,這是太后有意為官家擴充后宮,一飛登天的時候到了,誰不希望自己個,能夠美絕眾人,在一眾小妖精中脫穎而出?
謀取暴利的時候到了!
謝景衣賺了個盆滿缽滿,坐在進宮的馬車上時,都嘚瑟的哼著小曲兒!
坐在一旁的謝景音不自在的動了動脖子,“三囡啊,你說我能不能不戴這支釵?外祖父實在是太實在了,這簪子太重了,我脖子都快要壓折了。”
謝景衣抬頭一看,頓時就樂了。
“整得像頭上插了根狗尾巴草兒,我也說阿娘太過緊張了,可她偏生固執得很,生怕你被人小瞧了去,就差沒有叫人拿繩子把金元寶串了,給你當耳環了!”
謝景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那還不把我的耳朵掛個缺!”
她說著,果斷的將頭上的金簪子取了下來,遞給了方嬤嬤叫她收好了,又甩了甩脖子,整個人好似輕了一截。
謝景音頭上的那根簪子,乃是一支蘭鈴花簪子,做工精細,密密麻麻的花鈴栩栩如生,連那花瓣以及葉子的紋路,都能夠看得一清二楚的。
雖然不過是純金,并沒有鑲嵌玉石,但光是這打金的手法,都足以讓它配得上“絕非凡品”四個字。這是翟氏出嫁的時候,翟老爹給她的八大件鎮場子的嫁妝中,最為精美的一件。
只可惜謝保林一直都是個小縣令,翟氏年輕的時候,一次都沒有戴過。如今年紀大了,戴著又嫌太過扎眼了,今日方才從庫房里拿出來,硬是插在了謝景音的頭上。
謝景衣瞧著她頭上缺了一塊兒,顯得有些空曠,將自己個頭上的一直步搖,扯了下來,插在了謝景音的頭上。
謝景音伸手摸了摸,忍不住說道,“那你不是太過素凈了些?”
謝景衣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我都是定了親的人了,便是穿個破麻袋兒去,也不會有人管的,柴二也會去的,誰敢小瞧我?”
說話間便已經到了宮門處,一下馬車,謝景衣便瞧見了在那里候著的柴祐琛。
他今日穿著一件嶄新的淺藍色錦袍,配著同色的發帶,少見的帶了一股子少年氣。平日里總是穿得黑漆漆的,板著一張棺材臉,若不仔細看臉,還以為他已經三十而立。
來的小娘子很多,不少人此刻都下了馬車,等著宮人引領,見柴祐琛迎了上來,都悄悄的看了過來。
謝景衣對著柴祐琛點了點頭,伸手撩開了簾子,“二姐姐。”
謝景音整了整裙角,腦子中回響起方嬤嬤的教導,微笑著下了馬車,要優雅要得體,脖子要伸長,下巴要抬高,步子不能大,走路不能響,最關鍵的是,不能隨時隨地啃豌豆!
真是讓人沮喪!
謝景衣瞅著她裝模作樣的樣子,無語的抽了抽嘴角,裝得了一時,還裝得了一世?她敢打包票,不出一炷香時間,眼前的這個大美人就要原形畢露……
且不論謝景衣怎么腹議,周圍的其他小娘子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謝景音來了京城之后,也多半是在家中蹲著,便是出門,也都不認真打扮,十分低調,雖然美名隱隱相傳,但大部分來這里的人,都是頭次見她。
這一眼,便像是生了釘一般,怎么都挪不開眼。
那前來引路的宮人先是一怔,隨即深深的彎了腰,“是謝家的小娘子吧,且隨老奴來,前兩日方才下了雨,小心路滑。”
謝景音輕輕的嗯了一聲,“有勞嬤嬤了。”
就憑這張臉,只要她不是蠢得突破天際,若是進了宮門,那必定不是籍籍無名之人。
“斂英,斂英,別看了,走了。”
謝景衣聽著這個名字,看過去,只見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小娘子,正紅著臉,一臉癡迷的看著謝景音,連帕子掉在了地上,都沒有發現。
在她身邊,一個圓臉,看上去生得十分喜慶的姑娘,正著急的拽著她的衣袖,引路的宮人已經往前走了,她們若不跟上,可就要追不著人了。
“來了,來了,這就來,我的帕子掉了。”那個叫斂英的,撿起了地上的帕子,快步的朝前走去。雖然走得急,但步履絲毫不慌亂。
謝景衣微微的皺了皺眉頭,看了柴祐琛一眼,這小娘子她認識,名叫高斂英,日后的高妃便是她了。
上輩子謝景衣對于她倒是沒有什么惡感,甚至覺得宮中妃嬪多,給小皇帝開枝散葉,也未嘗不是好事。可現如今謝景音要入宮了,她卻猶如丈母娘看女婿,怎么看怎么都希望他不近女色,當然自家閨女不在女色之內。
忒個花心的狼崽子!真是太欠揍了!
謝景衣瞧著謝景音應對自若,悄悄的退后了一步,跟在了她的后面,一旁的柴祐琛等著,待謝景衣走到她身邊來了,方才挪腳。
“你今日,也穿了藍色的裙子,很好看。”
“嘭!”前頭傳來一聲巨響。
柴祐琛不高興的抬起頭來,只見那個引路的宮人,不知道為何摔了一腳,一個驢打滾翻起了身,訕訕的笑道,“叫柴御史同謝家的兩位小娘子見笑了,路有些滑,路有些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