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衣手握了握緊,這個案子,其實并不難現疑點。
哪怕沒有她謝景衣出現,像黃府尹這樣經驗老道的官員,一條條的去查證,不出三日,也能夠現問題所在。
正是因為簡單,荒謬,才更加令人氣憤。
因為眼前這位漆少平,分明就是仗著自己個手眼通天,便是他說玷污了陳夫人的人,是個太監,也會有那么一群人,一本正經的說,你說得對!
新黨并非全都是好人,舊黨也并非全都是壞人。
她同柴祐琛之所以要撬動后族,并非都因為他們十惡不赦,也不是因為他們天生站在官家的對立面上,而是因為這一堆人,根深錯雜,像是一棵空洞而又腐朽的大樹,已經從上到下,都爛到骨子里了。
漆少平想奪柳家家產,整出了這么一出荒誕劇,徽州知州給他的打掩護,敲定了死刑,送到東京城里,刑部又有漆家的人,給直接敲成了死案。
當一個國家,決策者是你爹,監督者是你娘,從上到家都是一家子人,那這個國家,怕不是離自然更替不遠了。而大陳,就到了不得不變的時候。
謝景衣想著,又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柳夢庭,眼前這個孩子,就因為漆少平的一時貪念,便家破人亡。
她當年被禁錮在深宮之中,那里的天很大,又很小;她知道很多事,但都是道聽途說,亦或者是從官家的奏章里看來的。
像這樣的,活生生的擱在面前,方才切實的體會,現實遠比紙上寫的那些,要血淋淋得多。
青萍鎮三十多條人命,柳夢庭的一大家子,除此之外,還有那些早就沒有辦法為自己伸冤吶喊的人,他們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來得及說,便已經莫名其妙的遭受無妄之災了。
謝景衣想著,看向了漆少平。
漆少平本想瞪回去,說上一句,即便這是冤案,那同我又有何干系,不過是徽州推官一時失察,斷錯了案子罷了。
可這早就想好的推脫之詞,全都梗在了他的喉嚨里。
看著謝景衣的眼睛,他周身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他往后退了好幾步,離得她遠了許多,大口的呼吸起來。
這個人,要殺了他。
他不是頭一次看到這樣要殺人的眼神,看眼前的這個人,想殺了他,能殺了他,正在殺他。
謝景衣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眼神又變得清亮了起來。
“既然柳員外是被人陷害的,老嬤嬤說的是假話,那么漆少平的不在場證明,便是假的。當時柳員外不省人事,那么殺害陳平,玷污陳夫人的人,到底是誰呢?”
“我給大家捋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有人以重酬,哄騙陳平,叫他用蒙汗藥迷暈了柳員外,造成陳夫人被辱的假象,作為柳員外的把柄進行勒索。”
“這就是為什么,宴席會擺在臥室里,為什么在桌子附近會有剪刀,因為等柳員外醒來的時候,陳夫人要拿著剪刀對著脖子,佯裝自盡……”
“這一切,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可萬萬沒有想到,設局之人滅絕人性,在把柳員外迷暈,搬到床榻上去之后,趁著陳平不備,直接殺死了他。”
“陳夫人嚇了一大跳,因為這同他們之前設想的事情并不相同,她著急想要出去找郎中來救陳平,卻不想早就被收買的老嬤嬤鎖上了門,她沒有辦法跑出去。”
“老嬤嬤的供詞,對于陳夫人絲毫沒有任何憐憫之心,可見同她早已不是一條心。兇手在陳夫人死了之后,離開現場,然后讓老嬤嬤開門,飛快的去報官,然后說出了早就準備好的一套說辭!”
“柳員外被抓之后,徽州知州倉促斷案,很快的便將無辜的柳員外斬。并杖責打死了柳員外的父親。這之后的事情,先前柳夢庭都說過了,我便不重復了。”
謝景衣說著,對著黃府尹拱了拱手,“大人,可還記得謝三為何會站在這里?”
黃府尹點了點頭,“證人。”
“沒有錯,我在這里,是要證明柳夢庭所言非虛,漆少平的確在柳家案子過后,得到了巨額的財富。這便是他做出這一切的動機。”
謝景衣說著,從袖袋里取出一個小冊子來,雙手高舉過頭。
漆少平只看了一眼,便慌了神!
“你……”
謝景衣瞥了他一眼,那神情,宛若在看喪家之犬。
待師爺接過了那小冊子,謝景衣方才說道,“看你的樣子,應該知曉這是什么了吧?沒有錯,這是一封請柬的表皮。在今年八月十五的時候,漆少平的夫人辦了一個賞寶會。”
“這封面乃是請了畫師畫上去的飾珠寶,不懂這些的人,看上去只覺得華貴。可懂行的人瞧了,便能夠知曉,這上頭的寶石,并非我中原大路所有,乃是番邦海外之物。”
“數目之多,令人咂舌,當時參加賞寶會的夫人,每人都得了一份新奇贈禮。其中最厲害的一個,乃是一塊巨大的藍色寶石項鏈,工藝奇特,一看便價值不菲。”
謝景衣說著,看了一眼柳夢庭,柳夢庭此刻已經是淚如雨下,“你說的那個藍寶石的項鏈,乃是我阿爹送給我阿娘的聘禮之中,最為貴重的一個。”
“我外祖父,外祖母,還有舅舅們,都是親眼瞧見過的,還有聘禮單子,那聘禮單子,我阿娘的聘禮單子有,有畫圖。大人若是需要,我這就叫人取來。”
謝景衣驚訝的看向了柳夢庭,呃……其實她要說的重要證據,在冊子里頭好不好,這封皮,也就是故意弄來的,給大家伙兒看,這漆少平家中富可敵國,全是靠魚肉鄉鄰來的。
她說上一萬句,都抵不上一張金光燦燦,閃瞎人眼的圖……
她想到那藍寶石項鏈,是柳家商船從海外帶來的,卻沒有想到這是柳夢庭母親的,難怪漆少平一眼瞧見,便變了臉色。
謝景衣想著,嘲諷的笑了笑,當然了,這并非是恰合,而是漆少平這個人,囂張自大進了骨子里,想著徽州天高皇帝遠,柳家又幾乎是別滅門了,他拿出這個來,又有誰認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