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樂身子一頭,瞬間額頭出了汗,警惕的四下看了看,又上前幾步,藏在了山石的陰影里,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小人有罪,還請夫人饒小人一命!”
謝景衣驚訝的退后了一步,“你這是做什么?你家中有人亡故,衣襟藏孝乃是人之常情。我這般問你,不過是想看看,你可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
有樂一怔,抿了抿嘴,欲言又止,到底沒有說話,只是跪著磕頭。
謝景衣伸出手來,扶了他起身,“你也不必多心。在這宮中,像你這般的小太監,比比皆是,我在你身上,也沒有什么可圖的。并不會借此施恩,求你回報。”
“你若是不愿意說,也不勉強。就當這事兒沒有發生過吧。”
有樂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擦了擦額頭,偷偷的看了一眼謝景衣。宮里頭的人都知道,這可是能夠馴服猛獸柴御史的女人,乃是了不得的狠角色。
別人可能圖他在官家宮里當差,可謝景衣壓根兒不用圖啊,她的夫君,可是在官家的榻上當差!不比他有用多了?
這么一想,有樂有些羞愧起來,“小人慚愧。這宮中不允許太監宮女們私下祭奠,若是被人發現了……有樂的阿爺,前些天去世了。我……我便用麻線,在衣襟上繡了白色的孝花,好告阿爺在天之靈。等過了七七,我便拆了。”
他繡了這么些天,也沒有人發覺,沒有想到,眼前的這人,眼睛比針尖還尖,就這么走著,都能發現了去。
“有樂打小便沒有了父母,是阿爺帶著我們兄弟二人長大的。家中實在是太窮,阿爺年紀又大了,經常生病。有一回,病得實在是厲害,快要死了,幼弟也快要餓死了,我沒有辦法,方才進了宮,做了閹人。”
“去年冬天,京城雪災厲害。阿爺舊疾復發,一直反復,前些日子,終究是沒有熬過去。”
有樂說著,眼眶鼻頭都紅彤彤的,眼淚一直打著轉兒,強忍著沒有落下來。
謝景衣瞇了瞇眼睛,說到底,如今有樂不過還是個孩子罷了。
“你阿弟多大年紀?你都還是個小孩兒,就不用說你阿弟了,阿爺的后事,可有人幫著料理好了?若是沒有,告訴我你家在哪里,我去你去辦了。不過舉手之勞,也算是積德了。”
“你阿弟年紀小,日后可有人看顧?”
有樂終于忍不住,眼淚掉了下來,“都辦妥當了。多謝夫人掛心。”
謝景衣點了點頭,好似這是一件不經意的小事,“如此便好,你放心吧,你那花兒,我不會說出去的,但這宮中有心人很多。你還是縫在袍子里頭罷,我想你阿爺,也不希望你出什么事兒。”
“把眼淚擦擦吧,你還要領我去水榭呢,別耽誤了事兒。”
有樂擦了擦臉,低著頭,領著謝景衣便朝著煙波水榭走去。
這煙波水榭,乃是順著長橋建在水中央的,夏日賞荷,冬日賞冰,都在這水榭里。
陳宮節儉,水榭只有這么一個,都是緊著太后同官家用的。
有樂走到長橋邊,便駐了腳,他本就是借個嘴兒的,還得去御花園里折花。
謝景衣看了看浩渺的水面,皺了皺眉頭,提起了裙角,掐算著時辰,朝著水榭走去。
四周靜悄悄的,看不到一個人,太后應該還沒有來。
陽光灑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興許是聽到了她的腳步聲,湖中的錦鯉,都圍攏了過來,以為有人要喂食。
“夫人您來了,先請屋中小坐,飲盞先。老奴拿了畫筆顏料來,您且試試合不合手,若是不妥當,趁著太后尚未過來,先給您換到合適了。”
謝景衣吸了吸鼻子,勾起了嘴角,“田嬤嬤不虧是太后身邊的老人了,辦事果真十分妥帖。謝三在此多謝了。”
田嬤嬤笑了笑,推開了屋子的門。
謝景衣大步的走了進去,那桌面干干凈凈的,并不見任何顏料,倒是有一張大大的床榻,擱在一角,簾幔放了下來。
只聽得啪的一聲,身后的門被關上了,咔嚓一聲,上了鎖。
謝景衣嘆了口氣,果斷的拿起桌面上的水,往那香爐里一潑,澆滅了香,然后朝著床邊走去,撩起了簾子。
那床榻上正躺著一個人,面紅耳赤的,嘴中輕喃著阿音阿音,不是官家又是誰?
謝景衣索然無味的拍了拍手,走到桌面,拿起茶壺里的水,打濕了帕子,蓋在了官家的臉上。
官家一個激靈,冷得嗷嗷叫。
雖然已經春暖花開,可還洗不得冷水。
他像是聞到了香氣,掙扎著要撲過來,卻被謝景衣果斷的一腳,踹了回去。
官家抬起手來,想要拂掉臉上的冷帕子,卻感覺人中一陣巨疼,頓時發出了哀嚎之聲。
謝景衣見差不多見了功效,將那帕子一抽,擔憂的問道,“官家,您醒了,可好些了?”
官家眼淚汪汪的摸著人中,無語的看著謝景衣,“阿衣你變臉怎么比人翻書還快?你看我中衣上,這個腳印?可是你踹的?還有我這人中上的手指甲印,可是你掐的?”
他說著,拍了拍劇痛的頭,“說起來,你怎么在這里?今日不朝,壽高要進宮看景音,我猜想壽高完事了,定是要來念叨威脅我一番。便來這水榭躲了個清靜。”
“那金子君的事情,雖然已經決定了,但朕心中依舊煩悶得很。你派黑羽衛,盯緊一些。”
謝景衣拱了拱手,“諾。”
說完,指了指一旁已經滅掉的香爐,“還能有什么呢?不過是有的人,瞧著咱們太過順暢了一些。便想出了一處復雜的倫理大戲。”
“一會兒我阿姐同柴二怕不是就要來了。嗯,我阿姐瞧見夫君同阿妹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其他人瞧見國君同臣公的妻子共處一室;柴二就復雜了。”
“柴二得瞧見江湖傳言的契兄弟同自己的妻子共處一室,這叫什么呢?”
官家眼睛一亮,“我的情人們成親了。我才看了這個話本子,阿衣也喜歡看么?”
謝景衣有些汗顏。
官家自覺失言,后知后覺憤怒起來,“殺人誅心,殺人誅心啊!”
“不過,你既然都知曉,為何還要進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