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衣并不意外。
是人便有恩怨。通常都是那欠人恩情的,留下個信物,譬如多少年之后,遇到了過不去的坎兒,便拿這個來尋我還債;
亦或者是這玩意你收下,多少年后,你生出了個兒子,拿著這個來尋我,把我閨女給你抵債。拿人抵債說起來畢竟不美,于是他們整了個佳話,叫做指腹為婚。
齊太后逆道而行,其中自然有蹊蹺。
“人死都死了,你還操心這個做什么?有這閑功夫,不如操心下你肚子里揣的崽子是男娃還是女娃。”永平侯整了整衣衫,用手劃拉了木架子上垂掛著一排香包,選了其中一個,懸掛在腰間。
“我操心一下,崽子就能隨心所欲的變男變女了,操心這個,不如操心一下翟準他爹到底給戴了綠帽子。”
永平侯又從一排折扇中,選了一把寫著逍遙自在四個大字的,晃悠了幾下,“管我屁事?”
謝景衣二郎腿一翹,從拿扇子中抓了一把,扇了起來,“這個歸我了,我出嫁你送我那么個晦氣簪子,拿這個抵債了。”
永平侯伸手想要搶回來,眼瞅著快要揮到謝景衣的肚子,又停了下來,“你倒是眼尖,挑了個最貴的。”
謝景衣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誰,說我出嫁開了庫房要挑最貴的;再說了,沒有我,您有這么逍遙自在?錢不全掌在您那個蛇蝎心腸的下堂妻手中了?”
“嘖嘖,可憐見的,別說玩兒扇子了,也就能自己個拿紙疊上一把,沾點墨隨便嘩啦幾下了。”
永平侯一梗,胡子都翹了起來。
謝景衣到底還要問事,不敢說得太狠,“怎么同您無關了,您也知曉我這張嘴,那是有啥說啥的,萬一碰見了那家人,嘴上每個把門的,一腳踩進了人心窩窩里,戳出個洞來。”
“您知曉我是不知者不罪,可別人不知道啊!這東京城里,誰不知道咱們爺孫二人感情深厚,嘖嘖……那家人定是以為我聽了您的命令,對其故意嘲諷啦。”
“這一想,不又想起您來了么?想當年,您還是官家面前的紅人,想怎么樣都行;如今可就不一樣了,你就是拿出話本子,人家茶樓說書的,還得收您大把的銀子呢。”
“您看您這日日逛花樓的,錢得省著點花不是。”
永平侯驚訝的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個,并沒有發現什么異常之處,“你怎么知曉我要去做什么?”
謝景衣鄙視的看了他一眼,“瞅瞅您,穿得跟只開屏的花孔雀似的,平日里懶得躺在床上伸腿,這熱了吧唧的天,倒是擱院子里打起拳來。這分明就是上了年紀的老梨花,對小海棠居心叵測的典型表現。”
“那么多香包,偏生選了最風騷的一個;選扇子的時候……”謝景衣說著,頓了頓。
“阿爺,您那眼睛,在寫有多情公子四個大字的扇子上,流連了起碼三息的時間,嘖嘖……”
永平侯將手放在嘴邊,清了清嗓子。
“不是我說,阿爺,我字寫得比那個好,不如我給您寫一個。多情公子不適合您,明明就是風流阿爺嘛!”
永平侯惱羞成怒,“小兔崽子,差不多行了啊!那人不行,我當年做那個中人,去了溫氏夫家,那可是發過毒誓,決口不能提他家的,要不然的話……”
永平侯咳嗽了幾聲,“去去去,黑羽衛的俸祿這般好賺的么?統共就那么幾家厲害的,你自己個一查便知,拿幾個蓮蓬,就想收買你阿爺當線人,想得倒是美。”
謝景衣翻了個白眼兒,也不強求,永平侯說得沒有錯,世家長存不易,多得是富不過三代的人,這樣的家族,查起來并不是什么難事。
她想著,站起身來。
永平侯瞅著,皺了皺眉頭,“你阿娘是怎么回事?你那公主婆母是個偏心眼子的,她也是不成?你身邊也沒有一個懂事的婆子,瞎折騰個什么勁兒。”
“柴二不知曉,你還不知曉?這有喜了,坐凳子前,先拿個墊子墊墊,張嘴就吃,也不避諱,蓮子是生的,吃了仔細鬧肚子。”
“馬車也顛簸得很,能在家里蹲著,便蹲著罷。我瞅著翟老賊一時半會也死不了,這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叫他再撐上幾日,等你生了,再死。”
謝景衣一愣,目光柔和了幾分,“知道了。您也悠著點,老樹發新芽,您有一次,已經是萬幸了,可別折了老胳膊老腿,到時候羞得沒臉出門了。”
永平侯哼了一聲,將腰間的香包取了下來,又換了一個,扇子也是一扔,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行了行了,說完了就滾吧,我找翟老賊下棋去。”
謝景衣見問不出個一二三來了,將之前拿的扇子,又好生生的放了回去,又多提溜了一串葡萄,晃了晃,“走了,過幾日給你送蜜瓜吃。”
她說著,也懶得管永平侯是個什么反應,大步流星的邁出了門,待到了院子外頭,突然想起了永平侯的提醒,看了看肚子,又將步子放慢了些。
出府的時候,太陽越發的大了,謝玉嬌尚未回來。
“你怎么到這里來了,可是?”謝景衣剛上了馬車,卻發現趙缺已經坐在里頭,吃著她的零嘴兒,扇著她的扇子了。
關慧知一走,趙掌柜的又圓潤了不少,頗有胖回原來的架勢。
“有樂的阿弟,叫有錢,照顧那孩子的,是一對姓李的夫妻,老頭子趕車,老婆子負責漿洗做飯。我一直叫人盯著,都沒有人來同他們接觸過。”
“直到今日,那姓李的婆子,去了一趟綢緞莊子,扯了些夏布。我注意到了,她出門的時候,往袖袋里揣了個東西,鼓鼓囊囊的。可出來的時候,袖子便空了。”
“那綢緞莊子里,后來出來了一個小娘子,手中拿著一個木刻把玩,看大小應該差不離的,我打聽過了,今日是那小娘子的生辰。”
謝景衣皺了皺眉頭,“那是誰家的小娘子,你可認識?”
趙缺搖了搖頭,“還別說,從未見過,像是從地里冒出來的一般。”
他說著,又有些嘚瑟的挑了挑眉,“當然了,有什么能夠逃過我老趙的法眼,便是能逃過我,那也逃不過我阿娘啊!是姓溫的,叫溫倩倩,來頭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