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衣只是聽著,并未多說什么。這世間哪里有什么真的仙人,只不過有的人藏在云山霧里,讓人看不清,而她也不曾想看清罷了。
她躺在床榻上,中秋過了之后,白日雖然依舊烈日炎炎,但入了夜便開始清冷起來。
謝景衣迷迷瞪瞪的睡著,一旁的小桌上,青桔影影約約的散發出淡淡的清香,比如入口后酸甜,這種香氣聞起來,帶著一股子苦澀。
那是一個很長很長的長廊,一眼看過去,彎彎曲曲的,看不清楚走向。謝景衣頭一回去的時候,腦子里閃過了書里頭看過的,上百種的五行陣法,套來套去,沒有一個能夠套得上的。
在那長廊的盡頭,便坐著裴少都。
新木白紙,窗戶散開著,裴少都穿著白色繡著暗花的長衫,頭發松松垮垮的束在腦后,在他旁邊的小桌子上,放著一盤青桔。
那是為她準備的,不是給她吃的,是要她畫桔。
春天里畫桃李爭艷,夏日里畫荷塘月色,秋日里畫青桔金桂,冬日里畫紅梅傲雪。
青桔是為數不多的,她怎么都畫得不好的東西。因為這盤子玩意兒,到最后,總是進了她的肚子,她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著,一邊嫌棄青桔酸得倒牙。
她從來都沒有懷疑過裴少都,因為她能夠從永平侯府逃離,多虧了他。
她想,那大概是她從杭州到東京來,遇到的第一個好人。
她的世界里,鮮少有的一個好人。
謝景衣輕輕的走在長廊上,這條路她走過許多遍了,便是閉著眼睛,都不會撞到柱子上。多半她來的時候,裴少都都在畫畫,畫的是一個沒有臉的女人。
即便到現在,她也沒有辦法分清楚,那到底是壽光還是溫倩倩,亦或許,兩者都是。
屋子里傳來了一陣糊味兒,裴少都鮮少的沒有在畫畫。
謝景衣透過開著的窗子,看到他坐在地上,面前放著一個瓷盆兒,里頭燃著火,已經積了厚厚的灰,裴少都面無表情拿了一張畫,放進了火盆子里。
謝景衣定睛一看,那是她畫的綠梅。宮中種的都是紅梅,那綠梅是有一年,官家出宮去溫泉行宮,她在那里畫的。
上輩子她遠不及如今這般張揚,為了不惹麻煩,鮮少會將自己畫的畫裝裱起來,更別提讓外人瞧見了,都擱在裴少都這里,隨意的堆成一疊兒。
若不是再次親眼瞧見,謝景衣早就記不得,她曾經畫過這么一副畫了。
裴少都將這副綠梅畫扔進了火盆子里,火騰的一下燒著了。謝景衣瞧著,下意識的退后了一步。
她活著的時候,可未見過這一幕。想來,她是她死了之后的事吧。
“謝三,一輩子做個小宮女不好么?有我看顧著你。”
裴少都說著,又拿起了另外一張畫,看了一眼,放進了火中。
“你的畫是我教的,可比我要好了。明明,明明你們三個,還有我,都是一樣的人。”
他說著,隨意的一抽,又抽出一張畫,這張畫拿在手上,與旁的有些不同,要厚上好幾分。像是有兩張,粘在一塊兒了。
裴少都撕掉了表面畫著的青桔,露出里藏在里頭的一張畫。
他一看,愣了愣。這是他從未見過的一副畫。
畫里的人是他。他坐在窗前,正在提筆畫畫,畫的是他常畫的那個人,窗外的杏花開得絢爛,承托得他整個人,都多了好些煙火氣。
這還是他頭一次瞧見,如此生機勃勃的自己。
是謝三眼中的他么?
裴少都手微微一抖,快速的將那畫伸到了火盆子上,待一角被烤黃了,他又快速的將那畫收了回來。
“倘若我母親,不是那個人該有多好。那樣,興許我能夠真正的,同你還有柴二一道兒,為官家效力。”
“也不對”,裴少都搖了搖頭,“那也不行,我們天生立場不同。那我興許,會同柴二各站一班,爭鋒相對。”
“沒有如果……”裴少都說著,輕輕地抬起手來,將那幅畫扔進了火盆子里。很快它便同其他畫一樣,燒成了灰燼。
“大統領,官家喚你呢。吳將軍親手斬殺了吳四虎,同齊國公領軍圍城……官家心急如焚,請大統領過去商議對策。”
裴少都抖了抖袍子,站了起身,“我只是一個畫師而已,莫要喚錯了。走罷。”
說話間,一個嬤嬤急匆匆的走了過來,見到這里已經有了旁的小太監了,嘴唇張了張,“裴畫師……”
裴少都神色緩和了幾分,“嬤嬤有何事?”
那嬤嬤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說道,“娘娘已經好些日子都睡不著了。宮里頭的人都說,那謝掌宮太過厲害,便是死了,也化作厲鬼,攪得宮中不得安寧。”
“這已經不是頭一回了,莫名其妙的,宮中這里起火,那里起火的。娘娘睡著睡著,總是能夠聞到燒焦的味兒,可我們怎么尋,都尋不著哪里起了火。”
“娘娘想請裴畫師給畫一幅佛像,也好一日三柱香的供奉起來,鎮壓那厲鬼。”
那嬤嬤說著,還哆嗦了一下。
裴少都點了點頭,“官家喚我,我去去便來。”
嬤嬤行了個禮兒,“您且去,當然是以官家的事為重……”
謝景衣靜靜地站在窗前,看著裴少都遠去的背影。
忍不住叉著腰笑了起來,“哈哈,我就知道,我便是死了,那也是陳宮一霸!惡鬼沒有得跑了!哈哈哈哈!”
“我雖然死了,但多少也叱咤風云過,哪里像你,活著可憐。”
謝景衣說著,睜開了眼睛,只見柴祐琛在一旁,面色古怪的看著她。
“咳咳,怎么了?”
“頭一回瞧見,睡著了哈哈大笑的人。嬤嬤在夢里可是撿了金磚?”
謝景衣側著身子,朝向了柴祐琛,“豈止是撿了金磚。我做夢夢見你阿爹同吳將軍圍了陳宮,要替我們報仇吶!雖然有些丟臉,但也令人愉悅不是。”
“大概是你之前同我說了裴少都的事,叫我做了這個夢。裴少都想要黑羽衛大統領的位置,也是說謊的。上輩子他不就做了大統領么?照舊謀反。”
“唉,都怪你我二人,光芒萬丈,刺痛了狗子的雙眼。”
柴祐琛看了看窗外,夜還長得很,無語的躺了下去,“嬤嬤明日再發光可好?現在該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