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葉夢然忍了第二日,又是第三日,到了今天,已是第四日。
禁地深處,雪白的霧氣蒸騰,遍地冰雪覆蓋。
葉夢然閉目打坐,運轉真氣,雪山派上下皆道家子弟,一身道袍著實顯得輕薄得過分。
他臉上卻汗津津一片。
外人看得心驚肉跳,葉夢然本人到沒覺得很糟糕。
他修習的是雪山派最頂級的內功心法《昭明決》,此時只覺往日的桎梏全開,再沒有比現在更順暢,半點瓶頸也沒遇到,一時間沉醉其中,連痛楚也消減了許多。
腦海中浮現出許多想法,他想試試修改內功心法,創造一種對束縛消磨魔怨有幫助的心法。
“師兄,師兄。”
寇婉連喊了兩聲,葉夢然慢慢睜開眼,沖她一笑。
這笑在寇婉眼里,越發溫柔,她終于懊悔,嗚嗚地哭起來:“我錯了,師兄,我錯了,為什么最后的對話會是那般,我要是不胡言亂語該有多好,不,我要不去寒潭,也許就不會出事,嗚嗚嗚。”
薛羽心下一沉,只覺得緊張得手足無措,張了張嘴,瞬間又咬住嘴唇。
罷了,事已至此,若是葉夢然怪罪,說出什么不動聽的話,他就暫且忍耐,先學好劍法要緊。
薛羽閉了閉眼,深吸了口氣,做好屈膝的準備。
跪下跟師兄磕頭,磕到他滿意為止。
他讓小師姐傾心,縱然無意,也是有錯。
這種時候,師兄認為誰有錯,那必然就是錯。
寇婉哭聲越發大,葉夢然面上卻露出些許無奈,也有點不贊同,笑道:“小師妹是錯了,什么叫最后的對話?我這會兒不還和你說話呢,以后,你想什么時候同師兄說話,就什么時候說,說什么都行。”
他的聲音帶著無可回避的虛弱,卻如以往一般溫柔。
師兄弟們還好,幾個雪山派的女弟子,更是受不住,皆熱淚盈眶。
葉夢然似乎更無奈:“我們雪山派的弟子,什么時候變得這般會哭。”
這時,青云真人也來了,面色凝重,立在寒潭邊上,沉吟良久,好些話說不出口。
他看得出,自家徒弟在求生,而不是求死。
寒潭水如碧玉,襯得葉夢然膚色如雪,神色更顯安寧,雖則憔悴,卻一直堅持。
青云真人這幾日與門中長老翻閱典籍,想盡一切辦法要找出解決之道。
可是雪山派百年來無數宗門子弟都在尋求消滅魔怨的法子,成效寥寥,區區幾日工夫,哪里能尋得著?
他甚至想,自己進寒潭,取血救弟子,可這等事,門中長老不會同意不說,他若敢提,夢然這孩子怕不是要瘋。
無論怎么想,自家徒弟眼前,都是一條死路。
“師父來了。”
葉夢然喘息了聲,笑道,“師父來得正好,徒兒剛想同您說一說……我與師妹的婚事。”
寇婉渾身顫了顫,猛地低下頭去。
薛羽也渾身僵硬,膝下一軟,就待跪下。
“徒兒一直把小師妹當親妹子,這婚約,以后就莫要再提了。”
青云真人一愣。
徒歡猛地一捶地,怒道:“現在說這些作甚,是說這個的時候嗎?如今最要緊的,最要緊的……”
葉夢然一下子笑起來,笑容璀璨:“別緊張。”
他很是無奈的模樣。
“最要緊的是什么?我看,我說的都很要緊,我和小師妹的終身幸福難道不要緊,對了,我看我還得說說這禁地,以往禁地沒人,空空蕩蕩也就罷了,現在我在住,好歹尋些耐寒的花草,再找點名家書畫,裝飾布置一二。”
“再來,我這吃飯不方便,你們想些法子,弄些方便入口的吃食與我,唔,吃還罷了,出恭更不容易。”
青云真人:“……”
徒歡:“……”
一眾弟子:“……”
“話雖不雅,可這是個嚴重的問題,你們都不能進寒潭,且送工具過來吧,我自己修一個,到時候莫忘了找弟子來,咳咳,清理便好。”
青云真人如遭雷劈。
魔怨是個什么東西,竟把他清雅如仙的好弟子折騰成了這般!
只是他這么一胡攪蠻纏,大家都忘了此地是能讓人痛到寧愿去見閻羅的寒潭。
也忘了,葉夢然要與寇婉退婚之事。
只是回過神,不少弟子都心里酸澀,大家都猜出,自家師兄正是不想大家難過,才會故意逗趣。
與寇婉小師妹解除婚約,也正是因著他性命不保,不愿意耽誤了師妹。
如今這情勢下,若是師妹將來悔婚,大家心里肯定不舒服,哪怕疼愛師妹,也會有怨言,他干脆自己悔婚,也省了麻煩。
“都想什么呢!”
此時此刻,雪山派上下全部心思都在寒潭里,在他身上,想著對付魔怨,誰在乎什么兒女情長?
葉夢然說了幾句話,力氣便漸弱,又勉強笑了笑:“師父,寒潭寒氣重,你腿不好,別在這里呆著了。還有你們,小師妹身體還弱,扶她回去吧。”
“現下主要精神都放在加固封印上為好,我看這封印有些不牢靠,不過不要緊,都別擔心,有我在。”
葉夢然一笑,到好似他留在寒潭,不是正遭受酷刑,而是在執行任務,履行責任,看守封印。
“我會盯著魔怨,從今往后,我不死,魔怨哪里也不要想去。”
這話說得如此堅決,更是挑動了同門的傷感,好些弟子受不住,放聲大哭。
葉夢然哭笑不得,提了口氣,略輕快地道:“別哭了,來日方長,我撐得住,不會死,你們現在就這般宣泄情緒,等一個月兩個月,三年五載,十年八年后,我還頑固地留在寒潭里,你們情緒到宣泄得差不多,再過來時相對無言,到時候多么尷尬?”
“咳咳。”
徒歡被逗得一笑,又哭又笑的,心下無奈,搖搖頭,伸手攙起青云真人,大家終究還是走了。
寇婉低著頭,走了兩步,又一回首,師兄沒看她,似乎一點也不打算說出當日,她所說的那些話,可她心里卻茫然一片。
可是沒用的。
寇婉才恢復神智,剛才還沒想太多,但是此刻,她心中不可抑制地去想,要是她不去打擾師兄,不去說那些話,擾亂師兄的心,是不是,這件事就不會發生了。
以師兄的認真,自然會第一時間發現封印出現問題,馬上加固,魔怨就不會滲透出來,師兄也不會出事。
這些都無法確定,但是她就是會這么想。
她還能心安理得地自顧自地享受自己的愛情與生活嗎?
寇婉剛一舉步,忽然駐足,神色間露出幾分驚惶,“大,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