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遜跑了。”
眾人回過神,“追,快追!”
一行人雜七雜八地追去,只是追到藏劍山莊的車隊附近,看著藏劍弟子有條不紊地收拾行囊,眾人停下腳步,面面相覷,終究沒再繼續,只趕緊給家里長輩們送信。
陸清峰卻一時顧不得這許多,一連吐了幾口血,還覺得喘不上氣。
不多時,莫羽生上車給他塞了一顆莫家堡的療傷藥,可也沒大用,他卻還是緩過些氣,抬頭看了看蹲在角落一臉慚愧的蕭遜,就不去管他,只回頭問歐陽雪:“去南海,走最近的路,要多久?”
“……至少也要二十日,若是海路不通,可能還要更慢。”
莫羽生抱肩站在車廂里:“七殿下做了太子,玄衛應該不會再動手,蔣侯面上固然囂張,可卻不傻,七殿下剛做太子,最重要的自然是要坐穩了位置,此時最好對其他皇子采取些懷柔手段,哪怕對賢王一脈,也不好繼續窮追猛打。至少明面上不妥,否則豈不是顯得太子心量狹小?”
“其他人……雖說這賞金誘人,但除了背后真有主子的,其他人應不至于和藏劍山莊過不去吧。我看,蕭遜性命無憂,也許事情過去,再過兩年,還能得個爵位,做個悠閑的宗室子弟。”
莫羽生的目光在招魂幡上轉來轉去。
蕭遜看了看他,再看了看自己的招魂幡,猶豫了下,輕輕塞給歐陽雪。
“我父王母妃已經找到了。”
莫羽生:“……”
歐陽雪把招魂幡收好,才道:“七殿下到底有沒有被冊為太子,我們不知,陸清峰也不知。”
莫羽生:“……哦。那趕緊走吧。”
都不必歐陽雪再多解釋一個字。
作為以前小時候時常跟著陸哥闖蕩天下,然后被坑得次次背黑鍋的人,這點理解能力還是有的。
不就是又信口胡謅,騙了那個魏先生?
別說魏先生,就是蔣侯當面,他也照騙不誤。
陸清峰撥了下袖子,將收攏到袖子里的兩個黑影放出,又拉上車簾,神色肅然:“王爺,王妃娘娘。”
雖然黑影乍看渾渾噩噩,似乎魂魄不全,可隱約也能看到五官,正是賢王同賢王妃。
蕭遜此時反而比較冷靜,沉聲道:“父王和母妃都沒有神智,也許是被凈世陽水傷了,我看需得溫養幾日看看情況。”
天色昏昏,還未離開山里,又是鬼月,按說應該不會出什么事。
陸清峰忽然蹙眉,忽然想到,玄衛的人是在埋伏蕭遜。
既然是埋伏,賢王夫婦的亡靈便是誘餌。
蕭遜這些時日一直召喚不到他們夫妻。
或許不是他們夫妻不回應,而是落在了玄衛的手里,根本不能回應。
陛下自然不可能逼死了兒子,還要把兒子的亡靈拘起來,但是那位蔣侯可就說不定。
他猛地拽住蕭遜,把他推到后面,上前一步蹲下身,全副精神都集中到賢王和王妃的亡靈之上。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極靜。
陸清峰的真氣散出,虛虛地籠在賢王夫婦身上,小心翼翼地碰觸。
賢王夫妻在陸清峰的‘眼’中,化作兩團蒼白的氣流,氣流漂移不定,好像隨時會消散,似乎魂魄中埋藏著什么東西?
陸清峰的真氣隨心而動,視線越發清透。
“小心!”
下一刻,歐陽雪猛地睜眼,只見賢王身上黑氣洶涌,整個黑影彌漫著黑氣直接撲向陸清峰,直接貫穿他的身體。
他驟然出劍,卻還記得收斂靈光,只以劍鞘擊中兩團黑影,金色的絲線頓時飛出,把兩個亡靈牢牢束縛住。
陸清峰身體一僵,心臟驟停,整個身體跌坐在車上,失去意識之前,努力對蕭遜道:“冷靜。”
又看歐陽雪,嘴唇微動:“……總覺得要出大事!”
莫羽生撲過去一摸他心口,一點熱乎氣也無。
歐陽雪第一次覺得冷,從心口冒出汩汩涼氣,蔓延到四肢百骸,腦中一片混沌。
他也只是愣了片刻,低聲道:“護住他心脈。”
話音未落已撲到車外,拉動韁繩疾馳而去。
蕭遜挨著陸清峰,坐在車中,盯著地上自己的‘父母’,身體一點力氣也無。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夜晚。
他待在外祖父家,父王和母妃說外祖父年紀大了,讓他多陪陪,好盡孝。
所以他提前幾日就被送了過去。
外祖父家真好玩啊。
表哥們都特別有趣。
外祖父特別疼愛他,總會背著母妃他們偷偷給他喝香醇可口的酒。
那天他就喝多了酒,以至于外祖父匆匆收拾行李,讓親衛們護送他走,還告訴他,他父王逼宮失敗,已經被抓時,他以為自己酒還沒醒。
沒想到,這一醉就醉到了如今。
“我是不是不祥之人?”
蕭遜輕聲問了句。
所有人現在卻沒精神管他,云神醫和他師弟兩個把所有人趕下車,就在馬車上搶救陸清峰搶救了一個多時辰。
一個時辰后。
馬車的門被推開,云神醫的師弟朝歐陽雪招了招手:“你跟我來。”
隔著車門,陸清峰已經醒了,靠坐在車上小口小口地咀嚼參片。
云神醫家的師弟劉楓比他師兄小十五歲,今年剛剛三十,在他們藥王門里卻是公認的醫術第一。
只有一點,他行醫愛行險,這一點讓他師父不喜歡,所以如今藥王門的門主還是交給云神醫來做。
“你知道紅門教嗎?”
劉楓沉吟道。
歐陽雪想了想:“是齊道長被逐出山門后,建立的那個教派?我記得齊道長本是云岳山,洞泉觀的弟子,下一任觀主,但三十年前卻忽然被逐出山門,沒兩年,紅門教盛行一時,在徽州等地名聲甚為響亮。”
劉楓點頭:“紅門教有諸多秘傳術法,其中一門秘法叫‘捐生’。據說能延年益壽,起死回生,是極厲害的法術。”
“二十年前,郭正郭大俠重傷瀕死,群醫束手無策,都說最多就是一兩日的壽數。”
“郭大俠的女兒郭瑩小姐就求到紅門教,紅門教一位弟子出面,給郭大俠施展了術法‘捐生’,第二日,郭大俠便恢復健康,享年八十九歲,壽終正寢。”
歐陽雪猛地抬頭:“紅門教?現在上哪里去找紅門教弟子,世間可有人會這門法術?”
劉楓揚眉,擺擺手:“你別誤會。”
他沉吟片刻,又道:“我不是說要你去找會‘捐生’術法的人去救陸清峰。”
“紅門教近二十年前已滅門,門中弟子早已不知所蹤,呃,也不能這么說,反正等你找到它,陸清峰恐怕已投胎轉世去。”
咔嚓一聲。
秋水劍上生出一層冰。
冰花由歐陽雪向外蔓延,在整個房間里閃現,劉楓打了個哆嗦:“我懷疑,陸清峰施展了捐生術,他是施的那一方。”
歐陽雪一怔。
莫羽生也推開門出來,蹙眉問:“什么意思?”
“用捐生術來救人,顧名思義,便是有一個人捐出自己的生命給另外一個人。”
劉楓道,“我懷疑,陸清峰捐出了自己的生命。”
莫羽生:“……”
歐陽雪呼吸放得緩慢異常:“確定?怎么解?”
劉楓輕聲道:“我對這些奇怪的術法向來感興趣,研究多年,所以到有七八成的把握。”
“陸清峰的傷確有些重,但依我師兄和我的醫術,萬沒有治不好的道理,我師兄把各種方法都試過,他服用的靈丹妙藥,救十個和他差不多傷勢的病患也夠了,可他就是好不了。”
“這十分符合捐生術的特征。此種術法一旦完成,施與一方存留生命會變得很難,表現出的便是傷越來越難好,吃再多的美食佳肴營養品,身體也越來越難吸收,會持續性消瘦,虛弱,直到死亡。”
劉楓頓了頓,“我試著按捐生術的方向給陸少俠用了藥,效果還不錯。”
莫羽生聽得都變了臉色:“陸清峰這混蛋,平日里老說什么朋友有通財之義,捐錢捐物也就罷了,連命都捐,找死呢!我去問,他到底把命捐給了誰!”
劉楓連忙一把拽住他,向車里面瞥了一眼,示意歐陽雪和莫羽生同他走遠些,避開陸清峰才低聲道:“想解掉捐生之術,到也不難。”
“紅門教并非邪教,齊道長是正經的道家高人,所以這捐生,雖是禁術,卻非邪術。”
“只要陸清峰下定決心斷掉捐生術,但凡動念,術法自解。”
莫羽生聞言,臉色更難看。
歐陽雪蹙眉:“可有別的法子。”
“再來就是,殺死接受‘捐生術’之人,術法也可解。”
劉楓嘆氣,頓了頓,“依我看,二位也不必去問,追本溯源,按照他的身體狀況,捐生術成時,陸少俠還追隨在國師陳凌身邊,大半年前國師因為賢王說話,惹怒陛下,陛下甚至賜下毒酒之事,你想必也知道。”
“雖說皇后和太后立時勸解了皇帝,又派御醫前去救治,可國師還是纏綿病榻半月之久,才逐漸恢復。”
“據說國師得天地庇佑,中毒后竟未曾留下任何后遺癥,身體康健得很,他年紀可不小了,當年打仗的時候,身上也有暗傷,如今還能五湖四海滿地跑,怕是有些緣故。”
莫羽生只覺兜頭一盆冷水潑下:“……可有別的法子?”
劉楓沉默。
云神醫緩緩從車上下來,一看外面氣氛緊張,強忍住治不好病帶來的暴躁,冷聲道:“那姓陸的,是不是學過蘇北那幫小娘們擅長的攝心術?”
歐陽雪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莫羽生沒好氣地道:“你該問問江湖上那些花里胡哨的法術,他有多少不會。當年黃山的鄒先生說的好,滄瀾劍派應該把‘劍’字去掉,叫什么劍派,叫雜派算了。”
云神醫搖了搖頭:“我剛才試著以祝由術,令其自己主動解除那‘捐生’結果發現,他自己對自己使用了攝心術,這一段記憶被他徹底抹除。”
幾人面面相覷,已是無法可想。
既然都沒有記憶,捐生術在他看來就不存在,既然連存在都不曾,何來解除?
莫羽生額頭上滲出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
“……如果他沒有記憶,那我們猜測,他施術之事,接受的人乃是國師陳凌之事,豈非都無法真正確定?”
莫羽生靠在樹干上面,目中茫然無措,“難道我們要憑一點猜測,殺了陳凌?”
歐陽林同師兄弟們分列兩側,此時聽到莫羽生的話,抬頭看了看天。
啊,藍天尚在。
他們藏劍山莊的少主,要去殺國師了。
歐陽林想,唔,幸虧現在陳凌失勢,不比以前。
要不然,這鍋讓蔣侯背去?
反正蔣侯恨不得要陳凌死,指不定背鍋也背得很高興?
各種雜亂的思緒在腦海中劃過,歐陽林猛地打了個哆嗦:他都在想什么!
眾人沉默片刻,馬車徐徐回到縣城。
陸清峰累得很,從車上下來就躺下睡了,這一覺卻睡得分外不安生,從心底深處,仿佛一直有人試圖同他說話。
他半夢半醒間,與楊玉英的同調緩緩下降,楊玉英的意識復蘇,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捂住心口,心悸異常。
腦海中一下子浮現出無數的記憶碎片。
陸清峰如何見到會捐生之術的人,如何請求對方施術去救義父,又如何清除掉在場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記憶。
國師府上下都以為,是御醫醫術高明,陳凌本身身體狀況也好,所以才無礙。
這記憶只復蘇了片刻,就開始沉沒,楊玉英迅速默念:“歐陽雪,莫羽生等人要殺陳凌!”
只是這句話念完,她又忽然想——當年歐陽雪有沒有殺陳凌?
雖然陸清峰并非死于此次,可也不能以此斷定歐陽雪殺死了國師。
他繼任藏劍山莊莊主,在江湖上名聲赫赫,是人人稱贊的俠義之士,若有刺殺國師,還成功了的黑歷史,想必只能被打到反派去了吧。
這任務,真是好難啊!
楊玉英:還是一切隨緣,但憑本心。
陸清峰滿頭虛汗地從夢中驚醒,在床上坐了片刻:歐陽要殺義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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