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自然是更冒汗的。
“這個,”他打算實話實說,同時也在腹誹,以夏姑娘的聰慧,從他拿走模型時,模型的最終去處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那模型,本官已經交給皇上了,皇上對此非常感興趣,而且也滿懷期待。”
緊接著,還解釋了一句:“軸承的事,不是本官對皇上提起的。是皇上找本官問話,本官說不清楚,才拿了模型給皇上。”
潛在的意思:本官也很無奈啊。
夏晏清抬眼,笑盈盈的看著曲江。雖然不知道皇帝是怎么知道這事兒的,但她相信曲江說的是實話。
但是,這不是朝廷與民爭利的理由吧?您老人家把皇帝搬出來,這是嚇唬我呢?
“若皇上只是對此感興趣,那當然沒什么。可日前早朝,皇上明確表示,如果使用了軸承的馬車的確得用,能提高運載效率,朝廷就會大范圍使用……”說到這里,夏晏清停住了,給曲江一個說話的機會。
曲江立即跟上:“是啊,皇上就是這個意思。”他衷心希望,這位夏姑娘能對天底下至高無上的存在,有著一份敬畏之心,就此把她那向皇帝要銀子的念頭打住。
夏晏清依然微笑,看著他說道:“所以,曲大人不會認為,我一個小小女子,清韻齋窯場一個小小的民間作坊,好不容易弄出來的高效轉動部件,其實是在不計報酬、替朝廷效力吧?”
“……”曲江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么了。
夏晏清繼續說道:“朝廷那么多高官厚祿的官員,也不過是按部就班,照著舊例做事。他們領著朝廷的俸祿,也沒見哪個會無償把自家的珍貴東西奉獻給朝廷啊。曲大人您說是不是?”
曲江被她連番問話,更是無言以對。
是啊,拿朝廷俸祿享受高官厚爵、明里暗里收入不知凡幾的勛貴重臣,一旦遇到利益,就會放下家國大事,明里暗里的爭奪不休。
日前皇上在朝堂提及清韻齋改造馬車,不就是因為這些事情嗎?
平日里,如此多口口聲聲以百姓為先、情愿替朝廷替皇上披肝瀝膽的人,就是這種成色。如今卻要求一個女子,一個民間作坊,把他們自己的東西白白奉獻給朝廷,憑什么?
可道理是這個道理,若皇上沒打算出銀子、或者說沒意識出銀子買這項技術,清韻齋又能怎樣?
即使夏晏清不情愿,朝廷想起用新式馬車,要從清韻齋征調一輛仿制,難道他們還敢不給嗎?
見曲江的神色又遲疑起來,夏晏清雖不知他想的是什么,但她想用軸承賺銀子時,已經有過各種設想,相應的,也有各種應對。
其中最強力、最難搞的就是這種,她敢和朝廷和皇帝硬剛嗎?
當然不敢,硬剛的結果,不但保不住軸承技術、保不住清韻齋,甚至連老爸和兩個哥哥也會因此折進去。那她就真是家里的災星了。
夏晏清打點精神,充分利用她舌燦蓮花的本事。
“曲大人您得這么想,咱生意做的是長久是不?雖然因為對圣上的仰慕、對朝廷的忠心,晏清把軸承技術拱手奉上也是沒問題的……”
曲江聽到這里,心頭就是一松,卻沒多少喜悅,反而有些心酸,面對絕對的強權,不回避又有什么辦法?可這做生意的說法,還是讓曲江的胡子抖了抖。
哪想到夏晏清還有后話:“只不過,曲大人您也知道,小女子我做事,興趣和心情的成分那是占很大成分的。很可能經此一事,晏清以后對這種創新事務就失去興趣了,只一心做玻璃生意……其實,全心全意用玻璃和琉璃賺銀子,也足夠晏清衣食無憂幾輩子了。”
曲江有些發懵,就這么簡單?之前的那么多鋪墊,就白做了嗎?以后要把所有心思都用在生意上?
仔細想想也是,人生一世,能做好一件事已是難得,如果從這個方面來看,夏晏清作為一個女子,她的一生,已經很成功了呢。
方朝生那里卻聽出些味道,若夏晏清一直對工匠行保持這種興趣,時不時的來一句興之所致的胡言亂語,說不定哪個行業就會因此飛躍一大步。
而她失去興趣,對這些再不關注的話……
夏晏清這些話主要是對曲江說的,方朝生那似有所悟的神色,對她來說可沒多大意義。
曲江沒明白她的意思,那她只好繼續說下去:“還是那句話,我覺著還是長久利益更重要一些。就拿軸承應用于馬車上來講,朝廷每年的稅銀、征收的糧食、軍備糧草……還有很多晏清不知道的物資運輸,每年的運輸量得有多大?若軸承馬車能讓運輸量提升一倍,朝廷在這上面的花銷,將節省多少?相較于向清韻齋購買軸承技術的銀子,可謂九牛一毛。”
“是啊。”這個曲江是贊同的。但是他和方朝生不一樣,他和夏晏清接觸較多的技術問題,只有望遠鏡。那些數據都是現成的,他也就沒試過領略夏晏清時不時會有的、異想天開的靈感。
對于曲江的遲鈍反應,夏晏清簡直要翻白眼了,耐著性子繼續道:“這樣說吧,軸承被朝廷拿走,晏清沒有異議,但以后怕是不會再致力于此,說不得就會耽誤什么重要事情。就像將作監如今也是要制作玻璃的,此類事情其實就是晏清興之所至,其靈感,完全不是晏清能夠控制的。”
這是……說的望遠鏡啊……
曲江這下是完全明白了,朝廷這次可以拿走清韻齋的軸承技術,不論夏晏清還是別的什么人,都阻止不了。
但是以后,夏晏清這里,再不會有此類物品出世,朝廷看不見的損失其實是極其巨大的。
就比方說夏晏清話里暗指的望遠鏡,這東西對清韻齋來說可有可無。
但今年邊關軍中配備了望遠鏡,邊境和邊境居民的損失大大減少,無論軍備還是糧草的耗費,和往年相比也是劇減。
夏晏清做的本就不是工匠行,她那靈光一閃的想法,通常都是很突兀、很沒有規律,甚至是很不著邊際的。不得不說,這種沒規律的靈光乍現和心情、和興致很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