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鷺晚一席話震得仲事席鴉雀無聲。
她的心臟跳動得也很快，越說越有些激動。
何鷺晚道：“這些矛盾看似沒有什么關聯，但細細捋清源頭，是能看出來針對性的。律首閣下，您覺得人命頻出的時機和盛果林需求林肥、開始大肆購尸的時間吻合，這是天然巧合嗎？如果天命場無處安置大量死于非命的尸體，他們的動靜會變得難以掩蓋，遲早惹人耳目，被上京城注意到。如果因往生門‘假藥’而死的尸身都妥善安置了，憑往生門的影響力，怎至于要硬查關口駐軍來尋公道？如果這些尸身運往盛果林的事情，沒有一只更大的手在后面為其遮掩。律首閣下，您和仲寧兄又怎會半點風聲都沒聽到啊？”
蒼風律首不再反駁，他的頭微垂，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谷雨偷偷瞄了蒼風律首一眼，判斷他那個角度應該看不見自己的動作，于是側背過身去，闔上眼，手在袖袍中掐算起來。
何鷺晚再道：“在下知道此番沒有實據的推測太過大膽，不過大玟強盛，以霸主地位屹立幾代，接受眾國來朝。在下聽聞，周邊諸國沒有一方能以軍力搶下大玟城池，現在若有人想要顛覆格局，蠶食當是最好的選擇。”
蒼風律首眸光再次射向何鷺晚：“你認為有人算好了這一切，花費數年時間布局，以圖蠶食大玟根基，好在未來一舉擊破？”
何鷺晚點頭：“在下認為這個可能很大。”
蒼風律首立馬接道：“高官腐敗、大族獨攬權柄一手遮天，互相掩護為非作歹，導致地方民不聊生的可能也很大。”
“自瑸褚淮三國來的外商和敖黎毒師有所合作的事，極難與大族權貴扯上關系。擊垮地方商號除了搶下他們手上的生意，也為了逼得他們走投無路，主動應下為盛果林收購尸體秘密運送的買賣。律首閣下，大族權貴們不傻，如此敗壞禮教泯滅人理自斷天運的事，他們不會做的。”
蒼風律首冷哼了一聲，似乎還有話反駁。
何鷺晚搶在他開口之前再道：“就算！大族權貴們與外通敵，收了好處不辦人事。那也足以說明，有外敵對大玟虎視眈眈。我們現在見到的矛盾，直接參與者都只是計劃的一環。真正的幕后才是我們需要忌憚的人。”
蒼風律首不再言語，何鷺晚看不透他是認可了，還是依舊沒聽進去。
琴令說道：“聞墨所說并非全無道理……你想怎么做？”
何鷺晚道：“查。仲寧兄，今日各派領頭人都來尋你的幫助，大家面臨的難處也都不是小事。今日之后，各方解決自家的疑難，只要能互通一聲消息，就能夠查出我今日的推斷是否正確。是我想多了當然更好，可若真的找到了什么端倪……”
“那就不是你我能管的事了。”蒼風律首忽然打斷。
何鷺晚聽聞松了一口氣，微笑著向蒼風律首一禮：“謝謝律首閣下愿意配合。”
律首輕哼了一聲：“我并沒有允諾什么。”
琴令道：“這不是件小事，等今日酒談會結束，再行商議吧。”
何鷺晚笑道：“好。給仲寧兄添麻煩了。”
她一揖向琴令表示感謝，琴令趕忙揮手，笑有些無奈：“客氣了，第一場剛結束，赫槿初就向我求助了，加上花首領和諸達理祖，原就不是什么小事。哪怕聞墨不提，我也是要各自商議好再一一相幫的。這些麻煩留著盡是禍害，絕不能放任不理。但如果聞墨猜中了卻沒與我們說，只怕倒時各自為營解決這些麻煩，反而會吃大虧。”
谷雨適時幫腔：“如果有我時令衙能做的，仲寧和聞墨公子盡管開口，我等義不容辭。”
何鷺晚感激地道了謝。
此時錢不來、花柏峘和諸達天綽都沒有表態，不過他們的傾向性都很明確。
何鷺晚既然感受到了，便不著急催他們給個準話。
酒談會的流程還長，哪怕確有暗敵在一點點破壞大玟的安定，他所圖謀的也不會一夕成功，這些許的時間何鷺晚當然是等得起的。
云渺臺上再次傳出了時東若的聲音，第六場恩怨談即將開始。
何鷺晚回到座位，諸達天綽拍了拍她的肩膀，比了個贊嘆的手勢小聲道：“厲害呀！兄弟真是大才！此番結束后，若兄弟能助我平了巫毒眾的麻煩，你需要任何幫助都盡可開口。”
何鷺晚笑得開懷：“好。那就一言為定了。”
這邊剛說完話，第六場應方為時令衙的唱名就傳遍了廊樓。
白棗一聽是白露應戰，立刻坐直了身體，轉過頭去盯著云渺臺。
何鷺晚驚訝道：“又是時令衙？谷雨兄，恩怨談到現在也不過六場，怎么時令衙居然能占……”
不止是何鷺晚覺得不可思議，時令衙二度在恩怨談中被提名，仲事席間沒有人會覺得這是個巧合。
這件事剛好應證了何鷺晚說過的，有人針對時令衙想要破壞他們聲名的事情。
方才一席“瘋言”好像又可信了幾分，這讓仲事席間的氣氛更低沉了。
谷雨嘆了口氣，搖搖頭道：“我來平陵城前與白露并無交談，或許白棗小子比我更清楚，白露遇上的是什么樣的麻煩。”
白棗咬緊了嘴唇一言不發。
他瘦弱的身軀輕微發抖著，背對席間一眾大人物，誰也看不見他面上的表情。
何鷺晚從他的狀態里感受到了憤怒和恐懼的結合，白棗打心底里在抗拒一段過往。
從院子外第一眼見到白棗的時候，何鷺晚就看出了他背負的沉重。
原本是想主動邀請白棗和她同席，好在觀看酒談會的過程中與他聊一聊、開解心結的。
沒想到邀請一事被谷雨搶了先，恩怨談開始之后，又是一事接著一事砸過來，何鷺晚半點休息的時間都沒有，當著蒼風律首的面，她也不知道怎么開口跟白棗搭話。
現在白露上臺應戰，或許是將注意力轉移到這個孩子身上、幫他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的最好時機。
蘇朵見白棗渾身緊繃，狀態失常，趕緊放下了手中的糕點，側過身一手從前方攬住白棗的肩頭，另一手輕輕拍打他的后背。
云渺臺上，始方顧北巷被問及要公證何事的時候，朗聲答道：“時令衙向來以俠義標榜己身、堪稱江湖中的俠義標桿。但近來，時令衙所屬之人行事多有違背俠道。今日顧某到此，就是為了與白露女俠論一論什么是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