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玲自到白家當丫鬟,便甚少回村,這距離上次探親才過去不久,竟然又回了一次,全家人都很高興,只有郭母知道其中緣由。
“你和季妧到底有啥過節?”
郭玲入夜去了宋家,郭母看在眼里,還以為女兒對宋璟動了心思。
宋璟一表人才,如今又中了秀才,這樣的女婿她也是萬分滿意的。
她卻不知,郭玲一心要陪嫁到京城做那人上之人,根本就看不上區區一個窮書生。
郭玲堅稱去宋家是替學政千金跑腿,知女莫若母,郭母信了這話,而且從言語間,察覺到了女兒對季妧隱隱的針對。
郭玲以往什么都不瞞郭母,但近來也不知咋了,總感覺心思重了起來,什么話都不肯往外說了。
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送走略有些失望的郭母,郭玲躺在床上細想。
她和季妧確實沒什么仇怨,季妧和她也不存在什么競爭。
四小姐已經同意帶她去京城,她和季妧早就不是一個牌面上的人了。
這次之所以殷勤為方小姐牽線,除了豐厚的賞賜外,主要是因為心里那點微妙的不舒服。
不面對季妧時還好,一面對季妧,這種不舒服就會擴大。
去年,季妧出事那陣子,家里人出于好奇,問她有沒有在白府見過季妧,知不知道些內情。
她說沒有。
但其實,在白府,她和季妧是見過面的。
那是季妧被第二次賣進白府,因為撞了柱的緣故,送進府內時人還是昏迷的。
相師選定的吉時在三天后,她便被關進了柴房。
郭玲出于好奇去看了眼,幾乎已經斷氣的季妧偏偏那么巧醒轉了過來。
她起初看郭玲的目光是陌生的,慢慢才想起來似的,沙啞著出聲,求郭玲幫幫她。
郭玲怎可能為了一個同村且不熟的人得罪主家,尤其季妧帶血的手抓臟了她的裙角,弄污了她新做的裙子。
她厭惡又鄙夷,將人一腳踢開,又說了些諷刺的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郭玲一心想做體面人,即便看不起那些窮酸鄉親,每次回來,仍像個真正的小姐那樣,對每個人都端莊有禮。
之所以在季妧面前肆無忌憚,暴露真實的一面,無外乎是因為季妧快要死了。
哪想到她命那般大。
郭玲擔心季妧回村后會到處說她壞話,近一年探親的次數抵得上以往數年,每次回來必然旁敲側擊,得到否定的答案才松口氣。
季妧是識趣的。
如果她老老實實在大豐村呆著,安安分分過她的日子,郭玲也懶得在她身上費神。
如果宋璟沒考上秀才,郭玲更不會插手管他倆的事。
可宋璟考上了,而且日后注定前程似錦。
那就意味著,季妧也有水漲船高的一天,甚至會和宋璟一塊去京城。
京城是郭玲新的開始,她不想在那里見到、曾經見過她丑陋面目的季妧,就這么簡單。
這一晚,郭玲做了個好夢。
孟氏卻是徹夜失眠,睜著眼直到天亮。
季妧也聽到了消息。
宋璟說過,科試在九月中旬進行,九月二十出的成績,如今五天已經過去,不知他還回不回村,還是鄉試之前會一直留在縣學。
季妧一邊想事情一邊往前走,打算去史勇家借點工具,走到路口拐彎的地方,見旁邊巷口一個婦人似是崴了腳,彎腰扶著墻壁一動不動。
季妧從旁邊過,總不好視而不見,就走過去問了句需不需要幫忙。
那婦人抬起頭,季妧一怔。
沒想到如此之巧,婦人竟是孟氏。
開榜那日,看熱鬧的人群從季家轉戰到宋璟家時,她也跟去了,是以是見過孟氏的。
如今近距離細觀,才算把孟氏和想象中的人物徹底對上號。
孟氏給人的感覺,和鄉下常見的那些婦人很不同。
頭發抿的一絲不茍,一身舊衣也漿洗的干干凈凈,光看就知道是很講究的人。雖然由于前些年的勞苦,額頭眼角的紋路明顯,但仍能從眉眼間看出些年輕時的風韻。
宋璟的清秀大概有七分承自于孟氏,不同的是,孟氏屬于細眉細眼,宋璟的長眉星目大概是隨了父親……
季妧意識到自己跑偏了,趕忙把思路拉了回來。
一時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猝不及防之下見到喜歡的人的母親,總是有點尷尬的。
而且孟氏的面相,看上去就像是對人對己都很嚴厲的那種性格。
出乎意料的是,孟氏先開的口,語氣也稱得上溫和。
“你是老季家的妧丫頭吧?”
季妧有些納罕她竟然認得自己,應了聲是。
“不過我已從季家分出來了。”
“這個我倒是也有聽說過,一般姑娘家做不出這事,你是個有主意的……”
這話聽不出是夸是貶,孟氏也沒有就這個話題再說下去,轉而道“我不小心崴到了腳,能不能麻煩你把我送回家?我家不遠,就在這條巷子往里。”
便是尋常人,這種請求季妧也不會拒絕,何況這人還是宋璟的母親。
她垮起孟氏放在地上的菜籃子,另一只胳膊穿過孟氏臂彎,攙著她往前,同時留神觀察著孟氏的步態,打算情況如果嚴重的話,就背著孟氏走。
好在孟氏瞧上去并不像多吃力的樣子。
到了家門口,孟氏打開門,請季妧進去坐坐。
季妧想著孟氏既崴了腳,沒有把人撂在門口的道理,便沒推辭。
這座宅子是孟里正的,堂屋和灶房看上去比較老舊,相對的東西屋要新一些,應該是接他們母子回來時新加蓋的。
環境說不上簡陋,但也沒有多好,不過屋里屋外歸置的都很利落,靠南邊院墻,還辟了一塊菜園子。
這里雖不是宋璟自小長大的地方,卻是他目前的家。在宋璟本人不知道的情況下,自己造訪了他的住所,季妧心里有種隱秘的快樂,就連院子里的一草一木,瞧著都別樣的熟悉和親切起來。
不過不自在也是真的。
變相的見家長啊,自在得起來才怪。
季妧本想把孟氏扶到堂屋,孟氏卻指了指西邊的屋子“去那吧,那是璟兒的房間。”
季妧心里咯噔了一下,覺得孟氏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但觀孟氏面色如常,又覺得是自己做賊心虛。松了口氣,依言扶孟氏進了西屋。
然而她這口氣顯然是松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