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盡夏來,轉眼已是半年之后。
風老鶯雛,雨肥梅子,時光突飛猛進,萬物肆意瘋長,人與事也都有了不小的變化。
七月的隋家馬場,藍天白云,綠意盎然,風吹草低之際,但見馬匹成群點綴其間,如同一卷上好的風景畫軸。
這也是季妧總喜歡往這來的原因。
當然,主要是因為關山老喜歡帶她來。
奇怪的是,馬場里的人竟然也對他這種公然帶家屬上班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眼眼。
季妧不得不感慨,不管是哪個時代,技術性人才都十分吃香啊。
而關山和一般性技術人才又有不同,他所得的待遇,主要歸功于他所創造的價值。
這不,他剛來隋家馬廠半年,隋家馬場已經往軍中輸送了三批軍馬。
別說季妧覺得稀奇,就是馬場里面的人也都覺得不可思議。
要知道,關北馬場遍地,隋家馬場連前十都排不進。以往朝軍中輸送戰馬的差事,派給隋家馬場的名額總是少之又少,就這還要遭到重重盤削和限制。
若負責軍馬事物的吏員能公事公辦倒還好,隋家有祖輩傳下的馴馬之術,所育之馬即便不拔尖,也屬優良之選。
怕只怕吏員無良,故意為難借以索賄也就罷了,甚至還有人出于私心提出良駑摻半的陰損要求。
這可是軍馬呀,要上戰場的!
不管是出于家國大義還是怕砸了招牌,隋家馬場都斷然不可能同意。
不同意,那就要面臨馬匹被大批退回的境遇,甚至還要被屢次三番找麻煩。
當初少場主就是這樣……
和軍營做生意最輕松的一回,當屬前年寇將軍任職關北之時。
那時節相關吏員經過一批大換血,辦事嚴苛到刻板的地步,大概也跟迫在眉睫的戰事有關,軍中需要大批戰馬,官馬遠遠不夠,寇長卿下令從關北多家馬場一同選馬,而入選最多的就是隋家馬場。
后來寇長卿被調走,馬場上下還很是擔心了一陣,因為不知新來的韓老將軍是何品性。
光品性好也沒用,還要看治軍嚴不嚴。
之前的聶老將軍何嘗不是一腔熱血殺敵報國,只可惜年邁昏聵,對下屬和親信過于寬縱,尤其他那不爭氣的兒子和壞事做盡的孫子……
好在,韓老將軍雖老,卻并不糊涂,關北軍雖不如寇長卿在時紀律嚴苛,但該罰時罰、該懲時懲,至少那些從各家馬場收受好處的吏員都沒有落到好果子吃。
然大周和北梁已經議和,短期內不可能再有戰事,對馬匹的需求量大大減少,這又是個新的問題。
別處的馬場倒是無所謂,因為他們畜養之馬本就歸于民用居多。
但關北與別處不同。
關北處于大周和北梁交界處,歷來便是軍事重地,而馬政又為一國重務,早些年,太仆寺剛成立根基還未穩時,關北百姓甚至家家都有養馬的義務。
可戰馬不比尋常家畜,養一匹馬所需的土地,拿來種田的話可以養活二十五個人,想養馬,就要從人的嘴里奪糧食去給馬匹,代價實在太大。
而且馬戶不僅要保證馬的健壯,還要完成孳息之額,否則就要如數賠償,其苦不堪。
朝廷也漸漸發現,民間一匹一匹散養出的馬,品質上參差不齊,并不利于統兵作戰。還是要在長山大谷,有美草、甘泉的曠野上群養,才能作為騎兵出塞長途追擊之用。
于是在太仆寺的號召之下,便有了關北各個馬場的興起。
這些馬場的存在,主要就是為了朝軍中輸送戰馬,因而在馬匹的牧養、訓練以及管理上,不但投入的財力不菲,投入的人力和精力也非尋常馬場可比。
朝廷為了予以鼓勵,讓利頗豐,所以即便成本高昂,也有的是人趨之若鶩。
可這一切的前提是軍中缺馬。
一旦軍中不需用馬,時日短尚能撐住,若一年兩年……長此以往的,這些良馬也要像那些沒被挑中的劣馬那樣流向民間。
不說損失巨大,至少投入和預期是不相符的。
正一籌莫展之際,場主請了個兼相馬和馴馬于一身的人回來,也就是關山了。
這期間多人少找茬、多少人不服氣,暫且略過不提,總之半個月都不到,馬場上下,就連那些老馬師都心服口服、五體投地。
沒多久軍中就傳來消息,要再次遴選戰馬。
場主讓關山親選,結果送去軍中的戰馬無一匹退還。其他馬場就遠沒有這么幸運了。
但幸運何嘗不是依托于實力?關于這一點,大家心知肚明。
再加上隋老場主對其的信賴和禮遇,如今關山在隋家馬場的地位愈發穩固。
馬場還特意給他安排了獨棟的小屋,作為他平日休憩之所。
關山用的不多,每天準時準點往家趕。
這天也是如此。
有人壯了壯膽,問他天天如此,是不是趕著回家見娘子。
不料,向來不茍言笑的關山,竟是罕見的點了頭。
“我不準時回去,她會擔心。”
旁人見他給了回應,說話愈發大膽起來。
“這么大的人,還怕你走丟了不成?老實交代,究竟是你家娘子擔心你,還是你不放心你家娘子呀?!哈哈…哈…哈……”
這些話原是男人之間私下慣開的玩笑,可這次顯然挑錯了對象。
當別人都大笑的時候,對方負著手,就那樣面無表情的看著你,這還如何笑的下去。
氛圍突然變得不尷不尬起來,說話那人硬著頭皮,正待道歉。
關山竟道:“我家娘子貌美心善,確實讓人放心不下。”
眾人:“……”
貌美心善……這么不謙虛的嗎?
莫名有種被炫了一臉的感覺是怎么回事。
“關爺!你娘子又來接你啦!”
遠遠跑來一個馬仆,攏著手朝這邊喊。
喊罷,手還往相反的方向使勁戳點著。
關山瞇了瞇眼,順著他指的方向,隱約看到一個小黑點。
雖然表情并沒有明顯變化,但給人的感覺已經變了。
如冰初化,如夜將明,平時的凜凜之風不復,幽深難測的眼底似乎終于照見了光影。
關山一個呼哨喚來疾風,翻身上馬,轉瞬消失在眼前。
其他人甚至都還未來得及反應。
“這、這……至于嗎?”
“他和他家娘子成親也挺久了吧,怎得還這般黏糊?”
一個頭發花白的馬師搖頭感嘆:“年輕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