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醒目一拍,嘈雜聲仍舊不斷。
潘嘉道看著比平日多了數倍的旁觀百姓,皺了皺眉。
手持笞杖的皂隸收到指示,走過去面向旁觀百姓站成一排,人群立馬安靜了下去。
身穿囚衣的季秀娥被從牢里提了出來,原本萎靡且陰郁,見到季妧,死沉的雙眼才驀地爆發出光亮。
她噗通跪了下去,激動道:“大人!你這回可不能再放他倆走了,他們殺了我兒子呀!你如何能只關我一個?他們殺了我兒子!他們得砍頭……”
潘嘉道再次拍響驚堂木。
“休得喧嘩,本官自有定論。傳人證。”
話落,衙役又帶了三個人上堂。
為首的是黃駿平,其后是鎮上桐油鋪的老板,還有一個季妧認識,竟是蒙貨郎。
季妧有些莫名,蒙貨郎跟這件案子有什么關系?
最先被問話的是桐油埔的老板。
“本官問你,黃駿才的桐油可是在你店里購得?”
“回大人,是、是,是在草民家……”
“是否為他本人所買?”
“是他本人,當時草民和老妻都在,他一下買了兩大桶,草民記的特別清……”
桐油鋪老板心里發苦,虧他當時還挺高興,哪想到來的不是個財神爺,而是個掃把星。
“黃駿才幾時去的你店里。”
“那時吃罷中飯有一會兒了……大概未時左右。”
“他可有說購買桐油作何用途?”
桐油埔老板搖頭:“草民問他來著,他好像不太高興,沒回應……”
“你再好生想想,他當真一句閑話也未提?”
桐油埔老板垂頭思索良久,哦了一聲。
“他問我桐油好不好燒,草民說好燒,他又問能不能燒死人,草民覺得奇怪,他就不說話了,付了錢直接走人……”
兩人一問一答,全被旁側桌案后的書吏執筆記錄了下來。
第二個接受盤問的是蒙貨郎。
“前日衙役去大豐村走訪時,聽見你跟人說,初七下午黃駿才曾從你那買過東西。”
蒙貨郎大概也是頭回上公堂,哆哆嗦嗦,好半天才成句。
“回、回大人的話,只、只是問、問過,草民并、并沒賣給他。”
“他要買的是何物?”
“砒、砒霜。”蒙貨郎臉上汗都下來了,也不敢去擦,緊忙就道,“大人,草民平日里就賣個針頭線腦、胭脂水粉的,根本沒有他說的那東西……”
潘嘉道蹙眉打斷他的話:“他當時可有異常,有沒有說買砒霜作何用處?”
蒙貨郎吞咽了一下口水。
“也沒啥異常的,就說的話有些古怪……”
“你一字不落,細細道來。”
“他跟草民說什么沒意思,還問草民是燒死疼、還是毒死疼……草民當時還以為他指的是耗子,哪曾想……”
最后一個接受盤問的是黃駿平。
“黃駿平,你既主動要求作證,便把你所知如實說來。”
黃駿平看了眼季妧,又看了眼季秀娥。
“初七那天,康氏突然到來,母女倆關起門來吵了半日,我不小心聽到……”
“她們為何而吵。”
“康氏聽說了季秀娥殘害兄弟、拐賣侄子還有串通相師的事……季妧狀告的那些,全都是真的,我親耳聽到季秀娥承認……”
“黃、駿、平!”
季秀娥咬牙切齒的看向黃駿平,目光像是要吃人一般。
虧她還以為黃駿平是來給駿才討公道的,萬沒想到,他竟然是來給季妧那個小賤人作證的!
在她的怒目瞪視下,黃駿平不但沒像往常那般垂頭服軟,反而愈發挺直了脊梁。
“犯婦肅靜!”
潘嘉道拍完驚堂木,示意黃駿平繼續往下說。
“康氏走后,季秀娥突然提著刀要去殺季妧……她說季妧不能留了,季妧必須得死……”
“天爺!她還是不是人啊!這是要殺人滅口吧!”
群眾旁觀到這再也忍不住了,紛紛指著季秀娥罵個不休,直到皂隸開始往外逐人,這才安靜下來。
堂上,黃駿平的聲音還在繼續。
“黃駿才和季秀娥發生了爭執,黃駿才奪過刀,說季妧由他去殺……我試著阻攔,他不聽我的……之后他便去了鎮上,臨走前還讓我繼續給季秀娥喝藥,還……”
說到這,黃駿平停了一下,無聲的吞咽了下口水。
“他還說,若是沒法得手,他活著也沒意思了,就、就以死謝罪,去底下,陪他大、大哥……”
“你撒謊!駿才不是自殺!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季秀娥猛地撲向黃駿平,在眾人未及反應之前,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
“我白養了你這些年!你該跟那兩個老東西一起死的!我現在就掐死你!”
堂下一時大亂,潘嘉道拍驚堂木都沒用了。
衙役一擁而上將二人分開,季秀娥被水火棍按趴在堂上,身子動彈不得,嘴巴猶自罵個不停。
潘嘉道忍無可忍,以咆哮公堂的罪名,命人將她拖下去打了十個大板,再拖回來時,果然無力再叫。
“經過現場勘查和仵作驗尸,發現死者口鼻有灰,證明并不是先殺后燒,而是直接焚燒致死,黃家門口便是第一現場。結合桐油是黃駿才親自購買,其本人亦有輕生跡象……”
“不、不可能!我兒子怎么可能輕生?不可能!是他,沒錯就是他!就算季妧殺不了人,她可以指使她男人,我兒子肯定是他殺的!”
“你的指控空口無憑,卻有許多人愿意為他作證。”
潘嘉道視線掃向關山,微頓了頓。
“況且半年多以前,此人還是個手腳俱殘不良于行的癱子,關于這一點,大豐村的村民和一德堂的辛大夫皆可作證。
如今他雖手腳已好,可站可行,卻連尋常男子一半的力氣都不到,如此身體狀況,如何殺人,更何談將人從大豐村帶至黃坂村。”
“他家有馬車!他可以駕車!”
“他家中已經搜查過,毫無所得;馬車也勘驗過,毫無痕跡。通往你家的幾條路上完全沒有相符的車轍與馬蹄印,現場亦沒有打斗過的跡象,只有焚燒后因劇痛難忍掙扎撲滾時留下的那些黑灰印記。”
活活焚燒致死、劇痛難忍……
季秀娥什么也聽不到了,腦子里來來回回全是兒子死時的慘狀。
她驀地大叫一聲,向季妧直撲而去。
不過這回衙役早有準備,沒讓她得逞。
潘嘉道當堂宣判。
“犯婦季秀娥戕害血親,罪證確鑿,十惡不赦,今判予斬刑,即日收監,待上報京城,秋后問斬!季妧關山夫婦二人,經查實與黃駿才被殺案無關。”
聽到自己被判斬刑,而季妧卻什么事都沒有,季秀娥瞬間便后悔了——季妧沒死,她怎么能死?
“大人!大人!民婦冤枉,那份罪己書是假的,是她找人誆我!大人……”
“有你侄兒作證,康氏和朱氏業已承認,罪己書無一字是假。”
康婆子和朱氏被帶上堂來。
朱氏心虛,根本不敢看季秀娥。
康婆子叫了聲閨女,老淚長淌。
“他們去找娘,娘不敢說假話,說假話是要坐牢的呀,娘若是坐了牢,老四該咋辦……”
季秀娥雙目血紅,如同困獸:“你們都該死、都該死!”
潘嘉道搖頭:“死到臨頭猶不知悔改,便是蛇蝎心腸也不似你恁般毒狠。拖下去!”
眼見再無希望,季秀娥徹底癲狂。
仇恨的毒液在她胸中不斷翻涌著,她怒不可遏的吼叫,面目猙獰的叫囂,將世上最惡毒的詛咒都加諸到季妧身上。
直到被拖下堂之前,她看見了人群中的馬超,以及他身邊的華服小少爺。
那小少爺也正擰著眉頭,一臉嫌惡的看著她。
細看五官,似曾相識。
季秀娥死死盯著他,恨只恨已殺不了他。
不過看他的樣子,似乎只是純粹的看熱鬧,并不知自己和季妧的關系。
這樣也好……
季秀娥突然仰頭,大笑出聲。
“賤人!你和你爹娘一樣,這輩子都別想找到季牧,你永遠也找不到季牧!季牧死了、他早就死了!哈哈哈哈哈……”
季妧看著她消失的方向,眉眼間一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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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如意吉祥、一棵無聊的樹、屣淵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