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嬤嬤走后,小曲探頭探腦進來。
拿腳尖碾了會兒地面,又偷覷了她兩眼,才慢吞吞開口。
“既然是些無關緊要的人,能敷衍就敷衍唄,只要好處到手,裝一下樣子也不打緊,你之前又不是沒干過……”
她口中的“裝”和季妧今日的“裝”顯然是不一樣的。
說白了,還是想勸季妧裝乖,把老夫人哄得開開心心,然后多得些好處,再拍拍屁股走人。
季妧枕著手重新躺下,看著窗外晚霞,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話。
“要真那樣,我怕她們會愛上我。”
小曲翻了個白眼,嘀咕了一句臭美。
季妧勾了下唇,笑容在頰邊短暫逗留,很快就隱了下去。
事實上,她何嘗不知道那些人喜歡什么樣的?
她更知道怎樣才能顯現出良好的教養。但是她偏不。
京中不比鄉下,都是些自認高人一等、處處精致講究的人,這種人最善虛與委蛇,真與她們打機鋒,不知要打到哪一年去。
對付此類人,就得用粗招笨招,單刀快入,越直接越好。
單從這點上來說,尉老夫人可比康婆子好對付多了。
康婆子萬事都豁的出去,根本不知臉皮為何物,更別談羞恥心了。
碰上這種潑賴戶,除非比她更潑,否則還真就得迂回些,譬如挖個坑讓她自己往里跳。
尉老夫人不一樣,大宅門里熬了一輩子,增得可不止是年紀與閱歷。背地里耍些個陰私手段,還真未必瞞得過她去。
碰上這種,陰謀不如陽謀,索性直擊她七寸。
她的七寸是什么?自然是唯一的兒子。還有就是自己的顏面與侯府的體面,其他一切都得往后排。
捏住這個,何愁不能一力降十會?
當然,尉老夫人未必看不穿季妧的小心思,只是今日事發突然,來不及反應罷了。
不過就算她反應過來,季妧也不怕。
季妧就是要讓她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個不定時炸彈。風險遠遠大于利益的情況下,端看她怎么衡量了。
其實今天成效還不錯,壞就壞在季妧這張臉上。
有好幾次,那老太太眼看都氣的不行了,對著這張與她兒子酷似的臉,又硬生生把火壓了下去。
但凡她長得像衛氏一些……說不準今天已經一步到位了。
試想一下,尉老夫人對她的臉見之生厭,再發現她言行舉止粗俗不堪,還不立時將她攆出門去?
就算尉大管家扣著大寶,尉老夫人為了杜絕她死纏爛打的可能,也會下令放人,然后將姐弟倆盡快驅離出京。
屆時,縱然漢昌侯本人不愿,還能逆了一個孝字不成?
等到她被攆出侯府,侯府想害她的人也該歇手了。
季妧倒不是不想報仇,只是就當下而言,大寶能平安回到她的身邊才是重中之重。
何況以她目前的能力,自保都……
一定要快點找到大寶,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才行。
不過離開之前,還有些私事要解決……
季妧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冷不防被小曲推了一把。
“問你話呢?你又困了?”
季妧搖了搖頭:“看窗外那朵花入神了,你問什么了?”
“我聽說大戶人家很重名聲,尤其是閨閣繡樓中的小姐,若是名聲敗壞了甚至會死人的,真是這樣?”小曲把話又重復了一遍。
季妧頗有些意外的看著她。
“名聲這東西,別人拿來束縛你禁錮你也就罷了,要是你自己也張口閉口掛在嘴邊,豈不是自己往那網子里鉆?再說你小小年紀,哪聽來的?”
小曲斜眼瞅她,一臉她沒救了的表情。
“我是怕你再這樣胡亂搞下去,把自己名聲糟蹋完了,早晚會出事。你要是出事了,那我和小舟哥可怎么辦?”
原來繞來繞去還是擔心自己。
季妧頗感好笑,不過還是仔細說與她聽了。
“名聲重不重要,端看你怎么看、怎么想,以及能不能不靠名聲而靠自己的雙手在這個世上立足。
若能,那些廉價的喜歡和認同便可有可無;若不能,那確實很重要,和一個人的飯碗一樣重要。
倘若我真在京中生活,一餐一飯全都要仰仗侯府,除此之外別無退路,那名聲于我而言便是道摘不掉也不可摘的緊箍。
可我并未打算在這里久呆,縱然名聲壞透了又如何?”
小曲想了想,季妧自己有地、有店、有作坊又有錢,縱然離了侯府也不會缺飯吃、缺錢花,回到鄴陽說不定還更自在些。
“早說嘛!你不知道,自來了這地方,我喘氣都比往日細些。以后我也放開了喘、放開了鬧,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那你還是收著些吧。名聲固然是道緊箍咒,但在這樣的大環境……就是人人都看重它的時候,有總比沒有強。”
“可你剛說不重要。”
“我說不重要,是針對我自己來說,而且只是特殊情況下的一種抉擇。
譬如,我想做一件事,若是顧慮名聲就會束手束腳、最終什么也做不成,那么名聲于我就成了攔路虎。
這種情況下,若是小事,暫時屈就一下未為不可。但若是不得不為的大事,那也就顧不得了。
倘若你碰不到這種為難之事,平白無故,做什么要給自己找麻煩?能有好名聲,誰愿意要壞名聲?能被交口稱贊,何必受那指指點點。”
小曲趴在桌上轉杯子,邊轉邊道:“我明白了,除非有比名聲更重要的,否則能不敗壞還是不要敗壞的好,不然就無可挽救了。”
“這么說也沒什么不對。”季妧點了下頭又頓住,“不過即便敗壞了,也不是沒有挽救的法子。”
小曲圓眼大睜,問:“什么法子?”
“第一個法子我剛已經說了——不與他們同路,對他們無所求。注定是要分道揚鑣的,三兩句閑言碎語算什么?是好是壞,由他們說去便是。這里還有第二個法子。”
季妧伸出兩根手指沖她晃了晃。
小曲迫不及待道:“快說快說!”
“第二個法子就是,站得比他們高,比他們任何人都高。到那個時候,他們就會忘記你今天所有的粗俗與不得體,而像星星環繞月亮那樣圍著你、恭維你。
你繡個水鴨子,他們夸你繡的是鴛鴦;你指著鹿喊馬,他們贊你火眼金睛;你做再多離譜出格之事,在他們眼里都是真性情。誰還會管什么名聲不名聲?
世人敬的從來都是那層羅衣,少有人在意羅衣底下是個什么東西。”
小曲撓了撓頭:“這個有點難。”
季妧起身下地:“所以啊,醒著點神,沒有金剛鉆,輕易別越高壓線。”
“高壓線是什么?”
“那個不重要。燒鍋,做飯,民以食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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