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貿……”
徐漢搖頭,“朝廷不止一次想開海,可都失敗了,你若這樣想,怕是不成。”
“此一時彼一時,朝廷沒錢,拿什么打仗?百姓只有手里有錢,吃得飽,穿得暖才會安心生產,不然……”
左弗冷笑了聲,“任你說得天花亂墜都沒用。小民所求不過一日三餐,無甚大抱負,也不想懂那些道理,在他們眼里不是天子大于天,而是肚子大于天。誰能讓百姓吃飽,誰就是大圣人!”
“知易行難。”
徐漢想起那本書上說的,不由搖頭。
“那書我看了一遍下來,雖覺有些道理,可總覺是空中樓閣。就你說的技術革新,若是簡單,那我大明又怎會淪落至此?那些王朝也不該滅……”
“自是不簡單的。可古往今來,卻有不少人在做,所以我們才能延續至今。只是,這些人總結了一定的規律,卻沒想將所有的規律都總結出來,編成一個體系來傳授下一代。有些人更是敝帚自珍,導致許多手藝失傳,這真是莫大的損失啊!”
左弗想想后世發掘出來的文物,許多東西研究很多年都沒法復原,便知這技術一事有時也跟搞藝術差不多,都需要靈光一現的時候。而這靈光一現的產物若不記錄下來,后人恐怕想破腦袋都是想不到的。
畢竟……
技術這東西,說透了不難;不說透,要自己研究,那就不是一般難了。
“所以……”
徐漢蹙眉,“你就將這些東西總結歸納,自稱科學?”
“呵,總得有個名頭吧?”
左弗笑著道:“不然叫什么好?”
“聽了你這些話,我稍有些明白過來。不過聽你說這些話,你似很懂經濟之道?錢流通到不同的環節,錢還是那多錢,但產出的效應就不同,每個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是這意思嗎?”
左弗眼前一亮,“你一下就明白了?真厲害!”
這句很真心。
之前她也跟衙門里的人說過,可說過很多遍,很多人的概念還是模模糊糊的。他們始終想不通,為什么一兩銀子轉一圈過來后,錢還是那多錢,怎事就辦了,大家還都滿意了?
“這錢說到底也就是個物件。”
徐漢輕笑,“以前是以物易物,后來大概是嫌這方法不合適,便發明了錢。這金貴,還不是人給予的么?”
這人原來會笑啊?
正腹誹著,又聽那徐漢道:“這道理倒是好理解。一個人想要只雞,他自己有一筐梨,而另一個人正好有只雞,且想要梨,這二人換了,大家滿意,就談不上公平不公平。
所有的劃算也好,公平也好,都是自我的一種體會,只要雙方滿意就好。若這時再來個人,也想要梨,愿出兩只雞換,有梨的愿換,換的人也不覺吃虧,那么就是可行的。
而那個得到兩只雞的人,又可以拿雞去換別的東西,無形中,他的財富是增加了,而那些有梨又想要雞的人,也會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這就是你說的循環吧?”
“差不多就這意思。”
左弗點點頭,“所以關鍵還是要讓每個環節的人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錢不過是一種表象的東西罷了。”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漢今日受教了。”
徐漢再度起身作揖,那冷峻的臉再配這動作,左弗忽然覺得這人也沒那么討厭了。
雖說說話直接,可卻也是端方君子。
起身回了一禮,道:“云槎兄不必如此,三人行必有我師,與你論道,我亦有收獲。”
“我現在有點明白,為何常州的百姓擁護你了。你來此地,做了許多事,看似花了很多錢,像在收買人心,可聽了你這番話后,便明白,這錢不是白花的,你亦能賺回來,是嗎?”
“呵。”
左弗笑了,“前期定是賺不回來的。但就像修路一樣,你修好了路,便可以用上許多年。道路暢行了,商機也會跟著來。商人買賣多了,衙門收的稅銀也會變多,慢慢成本就回來了。”
“此法用在整個大明可行否?”
左弗愣了下,想了想大明的現狀,不由輕嘆了口氣,道:“怕是很難。”
“為何?”
“因為我大明以人治人,而非以法治人。簡單來說,我因是這武進縣的知縣,我的抱負是讓這兒經濟變好,百姓過上好日子,因著有這樣的想法,我自然會盡全力去做;但換個人,你能保證嗎?王安石變法失敗,真是法不好嗎?王安石只提出了變法,卻未對官場進行改革。雖說官官相護難免,可若是制度變一變,是不是也會好許多?”
徐漢沉默了。
他好讀書,看的書很多,史書自然也不少。看過后,也會自己去琢磨。可他琢磨來琢磨去,發現每次王朝更替時,史書上少不得昏君,暴政,貪官奸臣等字眼。
好似一個人就將天下弄壞了,一個人上了又將天下弄好了,可事實當真如此嗎?聽左弗這般說,似是他們的王道行錯了方向?所以才免不了王朝的更替?可人性這東西靠制度就能約束嗎?太祖那會兒殺的貪官還少嗎?
“貪婪是本能,所以才有了滅天理去人欲的說法。”
左弗輕輕嘆了一聲,“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能做的就是盡量改善制度,對官員約束越大,吏治也就越清。做不到十全十美,可起碼吃相不會太難看,百姓日子也能好過許多。”
“你也沒想到解決的辦法嗎?”
左弗搖頭,“這等難題豈是我一個小女子能解決的?許多事我也不知道,只能慢慢在實踐中摸索了。”
說罷便是一笑,“不過這些事也輪不到我們這些小蝦米去想,索性還是活在當下,將手邊的事做好吧。今年頭等大事就是播新良種,若是順利的話,我們不但可以自己吃,還能上交不少給朝廷。”
“畝產八百斤的良種?”
徐漢似很感興趣,“這到底是怎么弄出來的?我聽人說過,這種子不能留種,這又是怎么回事呢?”
“這問題說來復雜。”
左弗笑笑道:“以后有機會再跟你細說。我這回不但要種高產水稻,還要撥出一塊試驗田種大洋外的神種,若是順利,畝產兩千斤不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