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府。除了城頭上的旗幟懸掛的是有些刺眼的三足青鳥旗以及士兵們的裝束與原來的帝國軍隊裝束有些不大一樣外,似乎已經沒有人感覺得出來這里還是太平軍控制的地盤,一切都很原來沒有多少改變,除了極少數自己覺得心虛逃走后不敢歸來的豪族,整個九江府沒有什么太大變化。
糧食市場依然那么興旺,整船整船的小麥、大麥、玉米一樣自由的西上東下,商人們依然熱衷于討價還價,連當初囤積糧食的少數商人們都后悔自己為何沒有看清形勢。可是誰能夠想到這個控制這整個九江府的青年將軍會有如此膽魄,竟然讓整個九江府的地方官員全部留任,除了極少數自己覺得底氣不壯的官員自動辭職外,整個城守府下面的官員們幾乎無一例外的重新干上了自己的本行。
不過所有官員都牢牢的記得那位青年將軍在一干官員們重新上任之前所說的話,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今后的事卻需要以理辦理,若有徇私和貪墨者,無論情節輕重一律斬立決。可是言猶在耳,就有人欺他不懂理財事務,僅僅因為三百金幣落得個身首異處。至此,再無人敢于輕視這位青年將軍的殺人決心,尤其是一干以官俸為生的普通官員,自然是躡手躡腳,生怕不小心觸犯規矩,惹來殺身之禍。不少家中有些資產的官員索性主動辭官,對方也不挽留,徑直從那原來一干官員中選取小心辦事者升任,倒也輕車熟路,與往常無異。
倒是各地商人們覺得這九江府無甚大變,紛紛重新聚攏來重操舊業,昔日的繁盛景象逐漸恢復,尤其是糧食交易的再現往日榮光,喧鬧的碼頭絲毫感受不到戰火的威脅。商人們要賺錢,農夫們需要把多余的糧食換成其他生活必需品,碼頭工人們許亞干活兒才能養活一家人,這一切并不會因為換了城市換了主人就會改變。
不過作為九江府的臨時主人,成大猷卻知道眼前這一切不過是鏡中月水中花,稍有風吹草動,表面繁華的情形立時可以化為灰燼。無論是北面的太平軍還是其他三面的帝國大軍,單論實力都遠遠超出了他所掌握的幾萬軍隊,雙方都在以一種奇怪的心態關注著這里,但也許就是這種極為微妙的平衡卻讓九江府的和平一直維持了下來,不過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種脆弱的平衡究竟能維持多久。
漫步潯江碼頭,成大猷看著眼前繁忙的景象,駐足不前。這里距離潯江和雅江交匯處已是不遠,也是九江著名的三大碼頭之一,大批的糧食在這里裝船起運,沿著潯江北上可以直入河間,而順水南下進入雅江,沿江而下可以到達江南諸府。逆雅江西進則可到達黃岡、錦城直至漢中盆地。良好的水運條件和優越的地理位置使得九江成為帝國僅次于金陵的內河第二大港口,而每年從九江府裝船外運的糧食更是與金陵碼頭運輸量不相上下。
一排排大型貨船整齊的排列在碼頭邊等待著碼頭工人們裝貨,青條石建成的碼頭格外結實耐用,時間的洗刷已經讓碼頭留下了歷史的印痕,這是一座有些歷史的糧食專用碼頭。商人們坐在碼頭外沿的涼棚里,喝著茶,叼著煙袋,間或走出來選上一兩包,用準備好的插簽刺入麻包,檢查一下濕度和有無摻沙。倉庫的管事們則吆喝著組織工人們將倉庫里的糧食用小車推出,工人們吶喊著頂著烈日賣力的來回奔行,每送出一車便可一在一旁監工處得到一支竹簽,然后沿著顫悠悠的跳板送上貨船,貨船上早有工人們候著將一包包超過一石的麻包輕巧熟練的放進貨艙,一切過程猶如行云流水,分外順暢。
江面上不時有插著三組青鳥旗的小艇來回巡邏,雖然在潯江和雅江上游自己都已經布置了嚴密的觀察哨,但為了防止意外,成大猷還是組建了一支規模不大的水上巡邏隊,負責檢查水面來往船只有無夾帶可疑人員和違禁物資。不過成大猷也知道,假如帝國大軍真要有心收復九江,憑借自己現有的力量,恐怕很難堅守得住,尤其是在帝國水軍占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
寬闊平坦的水面上來往船只川流不息,碼頭上船進船出,收帆升帆,搖櫓劃漿,水手們忙碌著靠岸離岸,抱臂冷冷注視著江面,成大猷的腦海中卻還在思考著自己究竟該何去何從。
自從占據九江以來,成大猷發現自己的想法就發生了一些變化,太平教的那一套離他越來越遠,他也越來越無法忍受那些什么也不懂卻又喜歡指手畫腳的家伙,所以他大膽的在文相府命令下達之前就擅自決定了將原來的城守府下面官員全部留任,除了極少數自認無法勝任者,他全盤接受了上一任城守留下的所有官員們。除開官員們,逃走的城守也給他留下了一份豐厚的遺產,充足的糧食儲備,充裕的資金來源,讓他一下子覺得自己完全有了和北面安原那邊討價還價的資本。他甚至有一種沖動的yu望,想要大聲的對那些鼠目寸光的家伙們大吼一聲:“從今以后,大家各走各的路!”
但是他很快被認清了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簡單,殘酷的現實讓他發現,一旦打上了太平教這個烙印,不管你內心是否真的相信太平教,在世人眼中,你永遠是邪門歪道,除非你改頭換面投身于有著更光明前途的主人門下。離開了太平教,離開了手下那幫弟兄,其實你什么都不是。那些整天圍繞在自己身畔的商人士紳們內心里的敵視瞞不過自己,他們可以送給自己錢,甚至可以跪在你腳下舔你的鞋底,但你要讓他們在內心深處認可你,那卻是萬萬不能,一旦有機會,他們會毫不客氣的將你掀翻在地并踏上一支腳。
好在薄相在中間的圓轉讓自己有了回旋的余地,也使得自己和太平圣國高層的關系沒有立即惡化,但他知道他已經成為了太平圣教高層們眼中的叛逆,只是時機尚未成熟,拿他們的話來說,他們不愿意內訌而讓帝國一方得利,那怕只是維持表面的統一。他們更希望帝國大軍發起進攻這樣就可以坐等自己求援,也就好順理成章的拿下這里的控制權。
自己該怎么辦呢?成大猷盯著江面苦苦思索著。要說出路,看上去也不是沒有,甚至還不是一條兩條,來自黃岡的信使剛走,從帝都的秘使也到了,這些皇子們別的不行,但天生的靈敏嗅覺卻是無人能及,各種美好的許諾紛至沓來,讓人應接不暇,但成大猷自己清楚,他們都是看中了自己手下這五萬忠于自己的精兵,這是一支完全屬于自己個人的精銳,而不是屬于太平圣國的,這也是自己賴以生存的根本,沒有了他們,自己連狗屎都不是。
看來自己不得不在這幾人當中選擇一個效忠的主子了,正如來的信使說的那樣,自己可以拖下去,但一旦局勢明了之時,便是自己完蛋之時,光憑熱血和勇氣是不能夠抵擋一切的,五萬人也許能夠維持一時,但如果在無休止的戰爭中,那不過是一個數字罷了,根本不足以證明什么。
也許自己真是一個下人命,自己怎么就沒有西北那李無鋒那么好的命呢?一個傳奇般的人名閃過成大猷的腦海,那個家伙為什么就能抓住機會一躍龍門呢?難道這就是命?
漂亮的犀角杯被巨大的沖擊力撞得粉碎,晶瑩得酒液順著慣性在空中飛揚,濃郁的芬芳在帳篷中四處彌漫,整個帳篷里只聽見粗中的呼吸聲,再無半絲其他聲音。
陰惻惻的聲音仿佛從地獄中飄出來挾帶著絲絲寒意,濃重的殺意甚至連遠在帳外門口的衛兵也能感受到,他們從未見過自己的大王發如此大的火。
“卡龍,你說,你和李無鋒究竟達成的什么狗屁協議?為什么?為什么李無鋒會突然派莫特狗和圖布豬玀向膽小如鼠的安歐人進攻?!李無鋒瞞著我們和羅卑人究竟作了什么交易?”像一頭餓極了獨自在草原上游蕩的孤狼,暴怒的穆魯瓦從牙縫間擠出幾句話,“嘩啦”一聲,巨大的矮桌被他一腳踢成兩截,矮桌上的奶酒、熟肉一下子四散飛了出去,咕嚕嚕滾到了帳篷角落里,兩名侍婢嚇得面無人色跪伏在后方毯子上瑟瑟發抖。
“回大王,卡龍只是和李無鋒簽訂了一份共同打敗羅卑人的協議,眼下無論對李無鋒來說還是我們赤狄人來說,羅卑人已經徹徹底底的敗了,這么說,這份協議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也就成了廢紙一張了。”卡龍臉色平靜的回答道,“至于李無鋒和羅卑人有什么交易,卡龍現在無從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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